《坠梦》欧阳乔渊

2、第 2 章

　　我喜欢雨天但又不喜欢，当我在室内的时候喜欢雨天，当我在室外的时候就不喜欢了。很不凑巧“今天”我恰好在“室外”，不过尽管全身湿透也没有就近找地方躲避，我不想多此一举，因为这不是真的，所以我也不会感冒，我只是身处梦中而已，确切地说是坠入了梦中。
　　这是第84次了。
　　我站在雨中等待了片刻，然后看见九岁的自己从永兴完小走出来，于是跟在她身后来到政府大院内的水池旁，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说：“秦幽。”
　　她没有说话。
　　我又说：“我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六年。”
　　她依然没有说话。
　　我再说：“我的一个朋友去了远方。”
　　天逐渐放晴，并且越来越热，我几乎可以看到半空中热气流呈波浪形在滚动，透过这些热气流看出去，周围的一切像是水中的倒影，模糊且稍微有些晃动，犹如一幅海市蜃楼。
　　她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里好热。”
　　她说：“我觉得冷。我睡觉前一定忘记开空调了。”
　　一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朝政府大院大门走去，浑身散发着各种花香，其中最浓烈的是玫瑰花的味道。
　　我说：“他也许是个花匠。”
　　她说：“也许在他的生命中，有一个关于花的故事，令他印象深刻终身难忘。”
　　我说：“你的身上散发着浅浅的玫瑰花香，在你的生命中有一个关于玫瑰花的故事令你印象深刻终身难忘吗？”
　　她摇了摇头，甩落几滴汗水。我记得她说过她冷。顺着汗水的痕迹一路看到她的脸上，看进她的眼睛里，看到无数重叠在一起的我的脸，令我头晕目眩。
　　我说：“玫瑰花的味道持续不散，你的故事一定很漫长，就像这场梦一样。”
　　她说：“你看到过自己沉睡时的模样吗？”
　　我说：“没有人可以看到自己沉睡时的模样。”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梦见过自己沉睡时的样子，我相信我睡熟的样子就是那样的，毫无偏差。”
　　我说：“你沉睡的时候什么样子？”
　　她说：“面带微笑。”
　　我说：“此时此刻你快乐吗，梦中的你。”
　　她说：“不快乐也不痛苦。”
　　我说：“为什么？”
　　她说：“在梦里醒着。”
　　我说：“我记得我打碎了一面镜子。”
　　她说：“什么样的镜子？”
　　我说：“也许不是镜子，就是一块玻璃，它被安装在一扇窗上？”
　　她说：“到底是镜子还是玻璃？”
　　我说：“我不知道，我的头很痛。”
　　她说：“不要再去想这个问题了。”
　　我说：“我当时在照镜子。”
　　她说：“镜子中有什么？除了你自己以外。”
　　我说：“一只蝴蝶。”
　　她说：“还有呢？”
　　我说：“没有了。”
　　她说：“此刻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说：“一个朋友。”
　　她说：“他也坠入了梦中吗？”
　　我说：“没有。他坠入了别的东西中。”
　　她说：“什么东西？”
　　我说：“他坠入了我右脸颧骨上的这颗痣中。”
　　她说：“他出去了吗？”
　　我说：“没有，还被锁在里面。”
　　她说：“你不打算放了他吗？”
　　我说：“除非他自己愿意走。”
　　她说：“里面有几个人？”
　　我说：“只有他一个。”
　　她说：“他会寂寞吗？”
　　我说：“不会，他正在里面自己陪着自己。”
　　她说：“你很可能坠入了一面镜子中。”
　　我说：“哦？”
　　她说：“就像我陷入了一种疼痛中一样。”
　　我说：“什么样的疼痛？”
　　她说：“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
　　天空飞过一群排成“一”字形的天鹅。
　　我说：“你羡慕它们吗？”
　　她说：“不羡慕，它们只是坠入了一片天中。”
　　我说：“你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她说：“花。”
　　我说：“这世上一切的花都该是你的。”
　　她说：“偶尔我也会留一些给别人。”
　　我说：“是吗？那你留了什么花给我？”
　　她说：“红花石蒜。”
　　我说：“你有坠入一朵花中吗？”
　　她说：“没有，坠入了一朵花中的是你。”
　　我说：“我不是坠入了一面镜子中吗？”
　　她说：“你既坠入了一面镜子中，又坠入了一朵花中。”
　　我说：“我只是坠入了一场梦中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