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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Determination(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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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蒂薇尔?伊蒂薇尔!”
眼前拼命挥动的小手让我回过神来,看到小女孩一脸生气的表情,还带一点……委屈。我歉意地笑了笑,顺手摸摸纱织紫色的头发。
“啊,纱织……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现在的纱织说实话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因此很快就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跟我聊了起来。
“伊蒂薇尔好像很开心自在的样子。”纱织有些闷闷地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我就……连爷爷也是,他明明一直很宠我的,但是就是在这方面不肯让步,我每天都对着那些书本啊文字啊,还有来来去去各种各样的老师,学文化,学礼仪,学乐器,学绘画,学好多东西,好像一直一直都没有尽头……而不远处就是那帮野猴子们吵吵闹闹随心所欲地在那边玩的声音,我连吃个饭都要谨小慎微,稍微做错一个动作就要遭到严厉的指责,他们就算打架打得不可开交也没人管,这也未免太……未免太不公平了!”
说到最后,纱织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哽咽,然而她却倔强地撇过头去不想让我看见,即使在她的认知里这只是一个梦。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敢贸然有所动作。我并不会安慰人,无论是前世的我还是现在,我都是家庭中的独生女,从来都只有享受别人安慰的份。
当我像纱织那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享受着父母细心温柔的呵护与宠爱,将家里当房子一样探险弄得浑身脏兮兮,抱着毛茸茸的玩具安然无忧地入眠,跟周围街区的同龄孩子们玩;摔跤了会有人扶,受委屈了会有人抱,就算为再幼稚的理由哭闹,等来的也不是任性无礼的责怪,而是好声好气的轻哄与甜甜的糖果……
而纱织,我可以想象得出她是如何在无数个午后对着书籍冥思苦想,耳边是不断涌来的知识。关紧的窗一不小心便会放过几丝小小书房外那万花筒一般的世界的喧闹,然而那对她来说完全是两个世界。
纱织并不是一个任性到底的孩子,对于这样的生活她很乖地接受了,即使有怨言她也坚持着——或许是因为想让爷爷高兴,或许是更急切地想要充实自己从而能够更早地轻松下来。
这样的辛苦,也只不过是因为她出生在那样的一个家庭。依旧是得到与失去这个恒久不变的话题。她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既然如此,那么就必须担当起这一份责任,承受下众星捧月背后无数个漫漫长夜。
“纱织……”我斟酌着词句,小心开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依旧坚持这样?”
纱织微微一愣,随即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脸上露出一种不太相衬的迷茫。
“爷爷……会高兴。”最后她说道,声音却是确定的。
“好吧,那么我们换个问题。”我叹了口气,“你爷爷对你好吗?”
“那是当然!”纱织第一时间回答,似乎对有人怀疑这一点相当不满。
“那么,既然如此,你应该也明白,你爷爷是为你好吧。”
纱织沉默了。我继续无奈,聪明的小孩啊,只是需要有人帮她说出这句话而已。
她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呢?那样的情绪,其实谁都会有的。
其实只是单纯地想说出来而已吧……既然如此,那么至少我还有一些能做的。
“纱织,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玩。当然,如果你相信的话,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我朝她眨眨眼,“反正是梦,也不需要顾虑那么多,不是吗?”
“……我认为……我已经在这么做了。”纱织说道,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儿干巴巴的,然而却使我相视而笑。
“这里是属于我们的梦境,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哦。来,我们拉钩!”
“你都不觉得幼稚吗?”尽管这么说着,纱织却同样伸出了手。
“要说幼稚的话,你比我还小三岁吧,纱织小朋友!”
梦境的阳光温柔地流连在相勾的指间,仿佛从神话时代开始便萦绕着的羁绊。
“纱织,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嗯,应该是相信的吧。”
“为什么呢?”
“呃……不知道啊。”紫色短发的小姑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表情迷茫地抬起头,“只是潜意识里一直这么觉得而已……伊蒂薇尔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也没什么,一时心血来潮而已罢了……”
“什么嘛,莫名其妙……对了,伊蒂薇尔你是德国人对吧?”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太好了,爷爷最近开始让我学德文和希腊文,你可以帮我练一下了!”
“真是的,你爷爷也把你弄得太累了吧,什么亲人啊这是……”
“没什么的,我还觉得知道得太少了呢,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哦……”
阳光温柔地洒满整个梦境,那些已经记不清具体形状的碎片抽象成了一个个细小的音符,在记忆的洪流之中活泼地跳跃。
歌唱着,赞颂着,祷告着,祈求着……
我是微笑着醒来的。
之所以认识到了这一点,是因为在焦距调整完毕后忽然看见床前那个已经很熟悉的身影后,笑容僵在脸上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依旧神出鬼没的睡神大人半个身影都隐没在阴影之中,我唯一可以分辨得出的就是那与上一次我梦到前世的记忆后醒来时看到的修普诺斯的目光一般无二的、若有所思的眼神。
“……修普诺斯大人?”
“潘多拉,跟我来。我要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修普诺斯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
我被修普诺斯带着,在极乐净土那如同迷宫般殿宇中前进。我们都一言不发,沉默地穿过一重重华丽的艾奥尼克—科林斯混合柱式的柱子。远处隐隐约约飘来塔纳托斯弹奏的乐音以及霞姝们银铃般的轻笑,灌满了极乐净土近乎透明的阳光。
“到了。”长时间的安静后,修普诺斯终于停下了脚步,推开了一扇古老而又厚重的门。我疑惑地向门内看去,高大的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点缀,只有正对着门的那一面是一扇气派的、高度直达屋顶的大落地镜,紧密地嵌合在墙壁中,四周的涡卷纹样与叶饰雕作精巧,并且隐隐透着对称性,使得原本杂乱无章的纹路也颇具了几分严谨的气味。
我并不知道这面镜子是干什么的,但是能够被这样安置必定有它的奇珍之处。更何况我已经看出了一件事——它并没有反映出影像,而是雾蒙蒙的,仿佛上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蒸汽。
修普诺斯终于转过头看着我,微笑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现在,站到那面镜子前面去,看看它所映出的你的影像吧。”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理由反驳——更何况,我也十分的好奇。
迈动脚步向着镜子走去,身后的修普诺斯并没有跟上来。在快要走到镜子前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他倚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我的动作。由于这个房间过长的关系,他看上去已经十分遥远,然而却依稀可以捕捉到那高深莫测的意味。
我带着无比矛盾的心情在镜子前站定。然后下一秒,我睁大了眼睛。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存在,镜中的雾气开始翻滚,而雾气背后却似乎有点点的光在聚集。那光渐渐强烈,而雾气也仿佛受不了这光芒一般开始渐渐散去。
直到迷雾完全散尽,我才看清终于暴露在我的面前的一个人形。
那是我,却又不是我。
她的年龄更接近于伊蒂薇尔十四岁的时候——不,还要大一些。我忽然想起了一直以来都存在的隐隐怀疑——我总是觉得我的重生并非偶然,因为那个伊蒂薇尔和这个伊蒂薇尔的长相完全一模一样。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巧合么?然而在接受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后我也已经学着去麻木了。
镜中的“我”约摸十六七岁左右,微笑着的唇角透着自信的神采。披坚执锐,而我先前在浓雾还未散去的时候看到的光泽是“我”身上的铠甲——不,那是神衣。
不知为何,脑海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荡,然待我去捕捉时却一无所获。
将我的头保护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的头盔,泛着由于我自己无法看出色彩而无从分辨的金属光泽的铠甲,柔软地散开的长发为这金戈铁马的铮铮之气添加了几分女性的柔软感。肩头延伸开来的是一对巨大的金属翅膀,而我左手拿着盾,右手握着武器三叉戟。
……不,那不是我,那怎么可能是我……就算,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我忽然莫名地庆幸此刻我看不见色彩,眼前这熟悉而陌生的形象便恍如隔世的老旧黑白照片般泛着遥远得令我无法正视的气息。
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两步,影像立即从镜子里消失了。我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有些僵硬地转过脑袋寻找修普诺斯的身影,却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脸上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已经隐去,那双清澈却又深不可测的眼睛此刻正露出复杂的神情望着我。
“……神话时代的……牺牲品么……”
的确是修普诺斯的声音,而却轻得如同一片羽毛一般不真实,而那零零碎碎钻入我耳中的词句更是令我迷惑。然而这样的恍惚也仅仅是片刻而已。不多时,修普诺斯再次恢复成了冷静睿智的表情。
“走吧,潘多拉。你该回到朱狄加去了。”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带头转身离开。
我依旧沉默着有些不知所措地跟上,逃离那个令我甚至开始畏惧的房间。厚实沉重的大门在我身后关上,发出的回响仿佛穿越时空隧道而来的悠远的叹息。
我突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似乎有另一扇并不存在的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