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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Determination(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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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存在于梦幻中的毫无瑕疵的蓝天流畅而优美地铺展开来,明亮但并不耀眼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挥洒着微笑。如茵的绿草向着天边一望无际地铺展,终止于丘陵温柔起伏的曲线。斑斓的无名花朵杂缀在绿毯间,偶尔会有几只蝴蝶翩翩而过,轻灵地化作小小的黑点消失在空气之中。我认出了一些,诸如色泽艳丽的珠光凤蝶、拥有鲜明图案——很显然它是雄性——的豹纹蛱蝶,拥有美丽而多变的蓝色的海伦娜闪蝶(又名光明女神蝶),甚至还有小巧而美丽无比的塞舌尔凤蝶——要知道这种极其稀有的凤蝶在现实世界里已经与人类告别了。
啊,不必惊讶于我的用辞。这里的确不是现实世界,所以才会有现实世界才会有的梦幻到不真实的景象,所以……我才能看到于我而言已经失去了的色彩。
这是我的梦境。一个将清醒的我困住的梦境,一个明明让我明确意识到了这只是一个梦却依旧牵绊住我的脚步不让我离开的梦境。
那些美好的人性或是作为“人”的情感,仿佛也随着色彩的复苏而复苏……就好像在美好的梦境中潘朵拉再次打开了魔盒,被压在盒底的“希望”展开巨大而透明的羽翼轻盈地飞了出来,飞过丘陵,飞过原野,洒下无数羽毛洋洋洒洒地以圣洁的姿态缓缓自空中飘落,无形无声地渐渐发酵成幸福的网充斥在梦境中的每一尺每一寸空间。
仿佛救赎,仿佛圣迹。我情不自禁地双手交叠在胸前闭上眼睛,感受着纤羽划过脸颊时温柔的触感,耳边仿佛又回荡着那静谧空灵的颂歌般的咒文……
歌唱着,赞颂着,祷告着,祈求着……
“伊蒂薇尔?”
清脆嫩生的声音,霎时间打破了周围的静谧,而那圣洁的幻境也随之消失不见。我回过头,不意外地看到紫色短发的三四岁的小姑娘,晶莹的绿色眸子镶嵌在精致小巧的脸蛋上显得分外的可爱,下意识地扬起的下巴和微撅的嘴却显出几分任性自我的意味来——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在富贵的家庭里被过度宠爱了的小孩。
“纱织。”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见面了。”
然而我知道她必定是有什么的特别的——即使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能够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进入我的梦境,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离谱,尽管根据我的判断以及她的种种言行来看她真的只是一个什么都还不清楚的小孩子。
出于对梦境中这样的美景以及令我流连无比的色彩——是的,自从出现这个梦境后我几乎病态地每晚都要令自己入梦到这里来——我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修普诺斯。不过他一定会发现的,就像我上次做那个奇怪的梦的时候一样。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捕捉到一点那散落开来沉睡已久的我自己的碎片,所以哪怕只是在多拖一会儿也好,即使失去之后其实最后依旧一无所有。
这样自甘沉沦的我,这样自欺欺人的我,连自己都觉得傻。然而却依旧乐此不疲,被心魔控制着一步步走进散发着醇酒般令人陶醉不愿醒来的清香的深渊。
第一眼看到这个自称城户纱织的小女孩的时候我便看出了她一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在蜜罐中成长的众星捧月般的大小姐——毕竟,我自己也曾是……
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了。
我和纱织只不过都将这些梦真正地当做梦而已,一个随时都会伴随着彻底苏醒而破灭的、于现实并没有什么影响的梦。虽然我可以轻易判定她是真实存在于地上界的生者,然而既然冥界没发现什么异常,我自己也一切正常后我便放任自流了。而纱织,估计也当我是童话里提到的梦精灵之类的人物……毕竟,这么小的年纪的孩子,很难不相信童话——就算由于家庭出身而需要过早地担当起太多东西,那也是以后了。
这样,不是很好么。
我可以毫无负担地以伊蒂薇尔的身份与纱织相处而不必担心给双方带来麻烦,而纱织……她或许只是想找一个能无拘无束地说话聊天的伙伴而已。我又何尝不是呢?就算是前世的伊蒂薇尔,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而已。
据纱织说,她的父母在她未记事时就去世了,而唯一的亲人——最疼她的爷爷也由于事务繁忙而无法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她。她虽然很喜欢处处照顾她的管家,但在她的意识里毕竟是下人;至于那群“吵吵嚷嚷的跟野猴子一样还招人烦,明明靠着爷爷才能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还总是不领情的家伙”,从她描述时的用词和语调来看就知道她是断然不可能放低姿态的——尽管我实在很奇怪她家收养那么多男孩干什么,而且她说近来还有增多的趋势……一般就算是她爷爷那样富甲一方的人,一个两个也足够了吧。
也罢,别人的事,我根本就没必要在这儿胡思乱想。
自从纱织三岁生日那天我和她在梦中第一次见面以来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我们也渐渐熟稔。她随意地在我身边的一个略向斜上方延展开去的草坡上坐下,看了看我忽然问道:“我们好像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在梦里见面呢——你那边难道没有时差吗?你看上去不像是日本人。”
尽管由于一直以来在生活中潜移默化的影响以及涵养不够的原因,她身上无可避免地带着些骄纵任性的大小姐的神气——好吧,我要求她的标准相对于一个才四岁的小女孩来说的确是高了些,而且在面对我的时候她也表现出了她所受到的良好的礼仪教育,之前的评价也不过是我根据她所说的话中对于别人的态度等等所推测出来的——但是无疑她可以称得上是聪慧。
“是的。”我点点头,“严格来说我是德国人,只不过现在的生活状况比较特殊,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冥界没有昼夜之分,厄瑞波斯横亘在冥土与大地之间。鬼魂们哭号着承受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煎熬,他们凄厉却又惨淡的呼喊在冥府连绵不绝地回荡,犹如公元79年从维苏威火山咆哮着怒吼着将庞贝古城凝固于永恒的岩浆一般,冲刷着我那在地上界还曾有力地搏动着的心,就这么掩埋,就这么沉寂。
我想起了欧律比亚,那蓬托斯与盖亚的女儿,赫利俄斯的妻子。
她拥有一颗石头做的心。
在冥界,看上去我享受着权力与自由,其实任何事情得到都要付出代价。而我已经付出了我原以为付不起的代价,自然也得到了我得不起的东西。
底线终究是人给自己定的,所以可以一次次打破。
然而我却害怕,如果一次次将底线向后挪,直到最后,我将不再是我。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我心底是明白的吧。
然而既然连神祗都无法摆脱束缚的枷锁。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