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27、转机

　　“绮遥，你怎么来了？”林叶见到绮遥，立即扑到她怀里，“你身子弱禁不起折腾，有什么事遣个护卫送信给我就好了啊。杭州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我要盖三床棉被才睡得着，绮遥你可千万别冻着了。”

　　“我想回京城看看，路过这里。”绮遥本是温和地笑着，看到林叶半边脸红红肿肿的，微微蹙眉，“你这脸是怎么了？”

　　“刚才和聿飞哥哥有事谈不拢，掐了一架，没事的，很快就好了。”林叶半边脸已经麻木，此时说话也不觉得疼了。

　　“没事就好。我倒是有些想念聿飞了。”绮遥看到一群人跟着林叶进了屋，柔声问道，“你交了新朋友？”

　　“是啊。”林叶指着他们开始介绍，“聿飞哥哥，你认识的，没有小时候长得好看了是吧。他旁边的小美人是豆豆。”

　　“聿飞都成家了啊，真不错。”绮遥记得方聿飞离开林家堡时年纪尚小，没想到如今连媳妇都领来了。

　　“还没成亲呢，不过快了。”方聿飞笑道。

　　“这个是踏雪姐姐，绮遥你的师侄。”林叶继续介绍。

　　“原来踏雪长这样啊，我一直都很想见你。”绮遥见了踏雪很开心，“师叔身体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一点也不显老，不过脾气倒是年年见长，骂我特来劲。”踏雪说完觉着有点不大尊敬长辈，尴尬地吐吐舌头。

　　“这个是傅念暄。”林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介绍他才合适，周围人多，总不能挑明他的身份吧，更何况他已经放弃那个身份了。

　　“傅小玉是你什么人？”绮遥似乎看出点门道，试探着问。

　　“我祖母。”傅念暄答道。傅小玉是当年十王爷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逃婚出走时给自己胡乱取的汉名。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绮遥问。

　　“我娘。小时候有一回听娘说起祖母的汉名，我说我也想要，娘说就叫念暄吧。”傅念暄第一回在人前说起这事，“我爹生前一直很惦记您的身体。”

　　“他总是想得很多，心事太重。”绮遥回忆起弘暄，有些怅然，“大家都担心我的身体，结果全都走在我前面。对了，三年前小秋写信给我，说你出走了，让我帮着找找。你去了哪里？”

　　“就在杭州。做了些糊涂事，折腾了三年。”傅念暄坦然一笑，“过去了就不提了，以后我会好好孝敬我娘的。”

　　“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我有话单独和叶子说，你们可以先出去么？”绮遥突然严肃起来，林叶的朋友和屋里的护卫相继退了出去。

　　林叶有些错愕，绮遥刚才还温和地同大家聊天，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呢？而且这样的表情，一点都不像绮遥。

　　“叶子，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事，打算送你一件礼物。”绮遥脱下戴在左手的玉镯，套在林叶手上。

　　“这是什么？”林叶摆弄着那镯子，发现内侧雕有暗纹，很特别。

　　“这是可以调动林家堡二十六个护卫的信物，包括阿七。”绮遥缓缓说道，“这二十六个人，还有未出师的四个，是之乔留给我的。你爹是没有权利动他们的，我现在将玉镯送你，你带他们去云幽宫吧。”

　　“绮遥……”林叶怔怔看着玉镯，“怪不得我爹从来都不罚阿七，不是因为我求情，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权利……可是绮遥，他们是要保护你的呀。”

　　“傻孩子，我哪需要这么多人保护啊，之乔是怕我一个人寂寞，才训练了这么多孩子整日围着我转。现在他们都长大了，连阿七都这么大了，只用来保护我太可惜了。叶子，带他们去做些大事吧，我带着那四个未出师的回京城就好。”

　　“绮遥……你是不是……”林叶觉着绮遥这番话简直就是遗言，可有些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叶子，我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感伤的，之乔、小玉、十阿哥、绫、阿凝都走在我前面了，我竟是活得最久的一个。”绮遥轻抚林叶的头发，“叶子啊，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没用只会拖累人，弱小的人会得到更多爱护，这也算是一种幸福不是么？”

　　“绮遥，你别走……”林叶紧紧抓着绮遥的手，仿佛一松手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以前小玉给我写信，最常说的话就是顺其自然。她是真的想开了，我也一样。”绮遥淡淡笑着，“以后你继承了林家堡，多帮着点念暄，也算是为我、为小玉做些事情了。”

　　“好，我记住了。”林叶重重点头。

　　“啊……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方才觉着，阿七看你的神情……不大正常啊。”绮遥若有所思。

　　“额……哪里……不正常？”林叶心虚得很，她和阿七的事还没个谱，不知要怎么跟绮遥解释。

　　“想知道？”绮遥笑问。

　　“绮遥你看着阿七长大，那……阿七他心里想什么，你是不是猜得出来？”林叶试探着问道。她想，也许绮遥能揣测出阿七的心意，她就不用等得这样辛苦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不是林家堡的大小姐。有个白衣少侠，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整天跟着我，执意要带我回林家堡认亲。我不依，他也不走，僵持了好些日子，我发觉自己喜欢上他。”

　　林叶头一次听到绮遥讲过去的事，屏息凝神，不敢打岔。

　　“那时候恰好他受了伤，我很用心地照顾他，琢磨着说不定哪天，他能看出我的心意。他是个聪明人，一早就看出来了，他也是喜欢我的，却一直压着不点破。直到被我的好友设计，才忍不住说出来。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林叶摇头。

　　“他说，他怎么敢高攀大小姐。”绮遥想起林之乔当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啊！和阿七……”林叶本想说“和阿七的顾虑一样”，后半句生生吞了回去。看来她和阿七的事，绮遥已经看透□□成。她羞得满脸通红，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一转眼，我的小叶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绮遥柔声说道，林叶的终身大事有了眉目，她可以走得更放心，“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这种事纵使心有百窍，也容易犯糊涂，读懂自己的心比什么都重要。你可别输给聿飞、念暄他们。”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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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叶从绮遥那回到方宅后一直不说话，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阿七看到林叶手腕上的玉镯，已明白了几分。

　　天色渐暗，众人各怀心事，似乎都没什么睡意，索性到前厅去喝茶。

　　“林家堡的护卫是可以有名字的么？”傅念暄想起林叶称阿七的爹为“冬叔”，随口问道。

　　“当然有。很多门派的护卫或影卫只有代号，但林家堡的护卫都是有名有姓的。小叶子，是这样的吧？”方聿飞对林家堡的事很了解，最后这句本不必问，只是林叶不说话，他心里闷得慌。

　　“是啊。最初的十几个护卫，大多是孤儿，到了林家堡后都姓林，绮遥还给取了名字。”林叶愿意开口说话，众人舒了口气。可提到绮遥，她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

　　“所以林曜冬这个名字是老夫人取的？”傅念暄意识到林叶的情绪变化与绮遥有极大的关系，忙补问一句，想看看她的反应，最好是能引她说出发生了什么。有些事憋在心里始终过不去，说出来便会舒服很多。

　　“嗯，绮遥说冬叔是个很贴心的孩子，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所以取名曜冬。”林叶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三小姐……”阿七走到林叶前面，将她打横抱起。和在密室的时候一样，他自己坐到林叶的椅子上，再将她放在怀里。

　　林叶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也没有拒绝，任他摆弄。待阿七坐稳，她扭了扭身子，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林叶的体温比常人低一些，刚一躺进阿七怀里便觉得暖暖的。然而这种温暖让她变得更软弱，她将脸贴在阿七胸口，泪水便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阿七只是牢牢抱着她，任她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自己身上。

　　众人见林叶这样，都不敢说话，默默低头喝茶。

　　林叶哭了很久，直到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哭出来，心里好受一些，只是脑子还是一团乱。洛紫失踪了，不知正在受怎样的折磨。布行毁了，一个塞满回忆的地方消失了。绮遥走了，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可能下一刻就会疯掉。她伸手去抓阿七身上的衣服，隔着衣服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身体。想到阿七一身的伤疤，深的浅的新的旧的，原本已经快要止住泪水突然又决堤了。

　　就在林叶哭得有些迷糊的时候，阿七却越来越清醒。

　　他想起很多年前，林肖带着家法走进院子时，林叶惊恐的样子。她大声地哭喊、求饶，他在旁边看着，觉得心疼极了。也许当初拦在她身前，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只是出于同情。也许拼命练功，也不全是为了保护她，而是很想要林家堡第一的排位。也许行影不离贴身保护，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别，只是在尽一个护卫的职责。

　　可当他真正开始了解林叶的时候，想做一个中规中矩的护卫便已经不可能了。他从没想过在林家堡里喜欢胡闹喜欢骗人的三小姐，到了杭州后完全变了个样子，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军师。连傅念暄那样的人，遇事都会来找她商量。他也从来都不知道，怕疼怕脏怕累怕冷怕热怕虫怕爹娇气得不得了的三小姐，原来是以那样痛苦的方式生存着，心里想的只有杀肖羽白或杀了自己。他更加万万没有想到，三小姐会对他动心，为了他直接向肖羽白认输，甚至把匕首插在自己身上。他只是个护卫，每日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他受宠若惊，不知道三小姐为什么要喜欢他。

　　他极力想保持主仆关系不变，却发现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没人知道当他看到林叶练剑时有多绝望，他突然好害怕，怕连留在林叶身边的理由都失去了。那日在密室，他听到林叶说起云霞殿里的事，觉得整颗心都被绞碎了。那种锥心刺骨的痛绝对不是同情。

　　他是爱林叶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林叶跪着向他道歉的时候，或许是发现她为了解毒割伤自己的时候，或许是得知她为了救他认输的时候，又或许这本就不是哪个瞬间发生的事，而是他跟随她一路走来，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感情。

　　这种感情这样深，这样牢不可破，他却对她说“再给我些时间”。就算用再多的时间考虑，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不会拒绝的。无论他们在一起是件多么荒谬的事，无论林家堡的人是支持还是反对，他都不可能说出会伤害她的话。

　　他看着趴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林叶，竟傻傻笑了起来。

　　“我真笨。”阿七叹了口气，将林叶凌乱的发髻散开，又细细帮她重新挽好，“三小姐，不开心的事，哭过就忘掉吧。林家堡二十六护卫已认你为主，带我们去云幽宫吧。”

　　林叶听到阿七的话，用力点了点头。发泄过后她渐渐平静下来，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在场每个人，外加左泓，都有可能成为肖羽白攻击的对象。她要尽快查出云霞殿在何处，带二十六护卫杀进去。

　　“二十六护卫不算是林家堡的人么？”傅念暄听到阿七的话，有些疑虑。

　　“我们表面上是林家堡所训练的护卫，实际上只听老夫人调遣。如今老夫人已经把这个权利交给了三小姐。”阿七答道。

　　“算不算林家堡的人，其实是由肖羽白决定的。不过我认为这无所谓，重要的是我能用这些人。只要动作够快，肖羽白应该来不及应对，哪还有机会去想二十六护卫算什么。”林叶虽然声音是哑的，却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好，大家今晚都好好睡一觉，明日去找云霞殿。”傅念暄起身要回房，突然顿了顿，回身问了一句，“对了，那阿七叫什么名字？”

　　林叶刚喝了口茶，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是想笑，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呛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阿七一手轻拍林叶的背，一手抽出她的帕子递给她。

　　“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傅念暄尴尬地笑着。

　　“阿七的名字啊，我好像记得，叫林……”方聿飞刚要说出来，突然被林叶的笑声给打断了，她笑得很放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好玩的事。

　　“三小姐，你别笑了……”阿七无奈极了，可这娇弱的三小姐掐不得打不得，光靠说的肯定说不过。更何况林叶这几日一直心事重重，能这么开心地笑出来总是好事。只是阿七怕林叶和方聿飞凑在一起，胡说八道讲出一连串的笑话，干脆把心一横，自己坦白，“我叫林三省。”

　　“哈，你这名字真和我那荣华富贵的荣有一拼。”傅念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倒是觉着阿七这名字不错，简单直接实在得很。吾日三省吾身，多有道理。”踏雪悠悠说道，“比你那荣华富贵的荣有内涵多了。”

　　“那我们以后别叫人家阿七了，叫阿三好了。”豆豆跟着凑热闹。

　　“好啊好啊，阿三，三三，小三子，我笑得肚子快抽筋了，帮我揉一下。”林叶这是句完笑话，没想到阿七真的上手去揉。

　　大家见此场面，瞬间散去，前厅只剩下林叶和阿七两个人。阿七手掌的温度让林叶无所适从，她想自己的脸一定是红了。

　　“好了好了，别揉了，我刚才是瞎说的。”林叶低着头，不敢看阿七。

　　阿七尴尬地抬起手，一时不知要放哪里，想起林叶脸上的伤，缓缓将手伸过去轻触林叶的脸颊。林叶感受到一阵刺痛，微微皱起眉。

　　“弄疼你了？”阿七轻声问道。

　　“嗯。肿了这么久还不消，一定难看死了。”林叶叹了口气，“弄得这么狼狈，真不想让你看到。

　　“女为悦己者容，是这个意思么？“阿七笑道。

　　“你竟敢取笑我？今日三省你身了没啊？”

　　“省了啊，以前我对三小姐不够了解，对自己也不够了解，做得不够好。如今都想清楚了，除非的赶我走，否则我会永远守着你。”

　　“你还不够好吗？”

　　“嗯，不够。”阿七温和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