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2、林叶

　　天色渐暗，踏雪已经被关了整整一日。

　　杭州城郊的树林里，一个灰衣男子靠树站着，若有所思。此人正是凤鸣山庄惊门门主。

　　“救命啊！救命啊！”远处传来少女的呼救声。

　　灰衣男子毫不犹豫冲了过去，看到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女孩子，正抓着一段树枝发抖。

　　“怎么了？”他问。

　　“蛇……”女孩子用树枝指着对面的草丛。

　　“嗯？”惊门门主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条小蛇。他仔细辨认了一下，便笑了起来，“不用怕，这条蛇没毒的。”

　　“啊？”女孩愣了愣，思索了一阵，丢下树枝，抱住惊门门主的胳膊，“哥哥，我和家人走散了，可以收留我么？天黑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惊门门主看她那害怕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拒绝，“好吧，你可以先住我那。”

　　“谢谢哥哥！”女孩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我叫林叶，哥哥叫什么？”

　　“傅念暄。”

　　“好奇怪的名字，谁帮你取的？”

　　“我娘。”

　　“那你爹名字里一定有一个暄字，你爹……是不是不在了？”林叶小心翼翼地问。

　　“我讨厌聪明的女孩子。”傅念暄叹气。

　　“我可以叫你念暄哥哥么？”女孩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着。

　　“可以。”傅念暄无奈了，心想得赶紧找到这丫头的家人，“明日我遣随从帮你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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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日，踏雪仍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只被强喂了少许食物和水。重伤无人医治，她觉得自己的内伤日益加重。可那灰衣男子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平静不下来，想要闭目调息完全力不从心。

　　深夜，傅念暄打开门，轻手轻脚走进来。

　　“小雪……”他轻抚踏雪的脸颊，甚是怜惜。

　　踏雪感觉到傅念暄手掌的温度，睁开眼睛，看到他关切的神情。

　　“你……”她本想问“你来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在京城”，“你走了你娘怎么办”，“你怎么做了凤鸣山庄的门主”，“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是已经不用再演了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傅念暄。”他轻声回答，“小雪，你的伤势恶化得很快，再不医治恐怕撑不过明日，我会尽力让他们不动刑，只是为防万一，你把这药服了好么？”傅念暄拿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

　　“不用你假好心。”踏雪很不领情，偏过头不看他，“我现在了无牵挂，死掉也无所谓吧。”

　　“小雪，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傅念暄想给她一些希望。

　　踏雪却不想搭理他。活着出去？然后呢？被追得到处跑？还是他们再演一次戏把她骗回这里？他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么？这是同情么？她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同情？

　　傅念暄见她没有反应，伸手轻轻抬起踏雪的下巴，想喂药给她。踏雪明白了他的意图，咬紧了牙，不肯接受他的药。

　　“小雪……”傅念暄很无奈，想了想，将药丸塞进自己嘴里，轻轻地吻上踏雪的唇。

　　踏雪完全愣住了，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让她无法拒绝。不知何时，这一粒药已经进了喉咙。

　　踏雪没法拒绝，因为她爱他。不论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她还是爱他，说不清理由。她很想去恨，可是根本做不到。

　　“对不起……我只想让你服药，你……不要多想。”傅念暄说完便走了。他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这粒药是利用了她对他的感情才喂下去的。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踏雪的性命比较重要吧。只是他对她的亏欠，是不是又多了一分呢？

　　踏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一片狼藉。这个混蛋，关心他，吻了她，却要她不要多想。他一定要把界线划得那么清楚么？他一定要向她证明他对她没有感情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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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踏雪被带进了凤鸣山庄杭州别苑的刑堂，因为吃了傅念暄的药，她已经可以自行调息疗伤，内力恢复了六、七成。堂内除了景门、惊门、死门三门门主，还有几个随从。

　　“想好了没有？”景门门主左泓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师父没教过。”踏雪自然是真的不知道。

　　“那用刑吧。”左泓显然不信。

　　踏雪很想同他讲讲道理，可转念一想，死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过了三年的逍遥日子已经足够。

　　很快有人将踏雪吊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卸了全身内力，连心脉都不护。这个动作被傅念暄完完全全看在眼里。

　　“等一下！”傅念暄伸手拦住了正要挥鞭的随从，“我知道瞬身的口诀，放了她吧。”

　　“小傅你想英雄救美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左泓轻笑一声，“送信门弟子少得很，你当这口诀是市井歌谣么？”

　　“我真的知道，先把她放下来！”傅念暄坚持。

　　“好，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左泓好奇了起来。

　　“我……”傅念暄方才看到踏雪卸去内力，一时乱了心神，才说出自己知道瞬身口诀。如今让他现编一个理由，实在是说不出来。随便乱说不可信，说得太靠谱又会让人对他的身份起疑。

　　“我告诉他的呀。”门口传来少女的声音。傅念暄循声望去，来人正是林叶。

　　林叶轻快地走进来，边走边说，“你们这刑堂很大嘛，只是下次记得关门啊。”

　　“你是什么人？”左泓厉声问道。

　　“林家堡堡主的女儿林叶，林家堡的三小姐。傅念暄救了我，我为报恩，告诉他瞬身的口诀。”

　　“哦？我怎么没听说过林堡家堡有个三小姐？”左泓半信半疑。

　　“那是你们凤鸣山庄打探消息的弟子不称职，跟我有什么关系。”林叶一脸无辜。

　　“你为什么来杭州？你是怎么知道口诀的？”洛紫见左泓被林叶噎得面色微红，帮他继续问道。

　　“我来杭州玩啊。口诀当然是绮遥教的。绮遥说，这不算什么秘密的，谁都可以知道，只是不要随便练就好，否则总有一天害到自己。”林叶走到桌前，用准备好的纸笔写了起来，那口诀很短，一会工夫就写好，“我默好了，快放了踏雪姐姐。”

　　“暂且信你。”左泓心道，若此人真是林家堡三小姐，他方才那样质问她已经十分失礼，若查明不是，把林叶和踏雪都抓回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踏雪被松绑之后，只对林叶说了声“谢谢”，便径自走了。

　　“念暄哥哥，你不是答应今日带我逛杭州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林叶撅起嘴，看着傅念暄。

　　“我知道了瞬身的口诀，特地来告诉左猴子。来时却见他已经开了刑堂，又看起热闹，答应你的事全忘了。真是对不起啊，我请你吃饭吧。”傅念暄温和地笑着。

　　“小傅，林三小姐来了，你怎么不通知我们，还招待得这么不周到。这让我们怎么跟庄主交代。”左泓也是一脸笑容。

　　“我只喜欢念暄哥哥，不喜欢你们。你们也不用跟余庄主交代，我就是来游山玩水的，过几日就走了。”林叶似乎很不喜欢左泓，扭过头不看他。

　　“左猴子，你快回去反省一下吧，真是不招人待见，我看只有洛紫那小妖精会喜欢你这样的吧。”傅念暄打趣道。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看见你心烦。”左泓摆摆手，示意傅念暄赶紧带林叶出去玩，先甭管这小丫头的身份是真是假，这么一会已经噎得他快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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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林三小姐，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傅念暄带着林叶走进一家饭馆。

　　“解释什么？我看到绮遥的师侄被你们捉了，难道不用救哦。”林叶悠悠说道。

　　“让你解释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要骗我？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进凤鸣山庄别苑救踏雪是不是？”傅念暄有些生气。

　　“你们死门门主不就是装成无助小女孩骗踏雪的？我只想试试是什么感觉。”林叶理直气壮，“我已经十六岁了，可是大家都说我看起来很小。不过比不上洛紫就是了。”

　　“你干嘛要选我？抓踏雪的是左猴子。而且你为什么要让我觉得你很聪明，装得傻一点不是更惹人同情？”

　　“因为我不喜欢他啊，他长得太像坏人了。你这种人啊，怎么会捡个傻丫头回家？聪明的孩子一定会想方设法找自己的家人，不会缠着你太久的。”林叶吐吐舌头。

　　“你……”傅念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些正经的，你今天做了多余的事。”林叶缓缓说道，“你为了救她，竟忘了自己的处境，看来你很在乎她嘛。”

　　“你都知道些什么？”傅念暄突然戒备起来。

　　“也没什么啊，你的名字，你知道瞬身的口诀，已经告诉我很多了。不过我也是刚刚认识你，所以要知道得更多恐怕有些难。”林叶双手托着脸，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我确实很在乎她，可是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傅念暄有些泄气地看着林叶，被人看穿的滋味实在不怎么样。

　　“这么坦白？”

　　“嗯，面对林家堡下一任堡主，不坦白怎么行，反正你都看得出来。”傅念暄笑了笑。

　　这次换成是林叶戒备了起来，虽然只有那么一瞬。

　　“我真是小看你了，失敬失敬。”林叶说完，转头对隔壁桌的一个黑衣男子说，“阿七，过来一起吃吧。”

　　那人没说话，顺从地坐了过来。

　　“你的护卫？”傅念暄问。

　　“是绮遥的，我借来用用。”林叶边看菜牌边说，“我十八岁就要继任堡主，所以绮遥让我出来到处走走。”

　　“林绮遥算是你的祖母吧，你怎么能直呼她的名字呢？”傅念暄不解。

　　“我刚出生的时候爹很忙，娘要教大哥、二哥武功，所以一直是绮遥照顾我。我学说话的时候，先会的不是爹也不是娘，是绮遥。绮遥很高兴，就准我一直都这么叫喽。十五岁时，教我读书的师傅被我气跑了，去爹那里告状，爹来问了我好多问题。临走前爹说，我的两个哥哥不合适继任堡主之位，要我做堡主。”林叶说自己的事就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仍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傅念暄觉得她回答得有些太详细。

　　“因为我知道了一些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所以说些自己的事做交换喽。绮遥说送信门有规矩，要知道别人的事，要么给钱，要么用等价的消息交换。不过她以前很少遵守，常常白送消息给朋友。我来帮她守守规矩好了。”林叶笑道，“念暄哥哥，你以后可以叫我叶子，我们是朋友了。”

　　“你交朋友是这样随意的？”

　　“当然不是，你是能理解我的人，某些时候。”林叶示意阿七一起看菜牌。

　　“原来是这样。好，那以后我就是叶子的朋友了。理解这种事啊，真是强求不来。”傅念暄放松下来，“既然是朋友，可以再帮我做一件事么？”

　　“保护踏雪，劝她回京城是吧。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阿七很厉害，我跟着踏雪，她一定很安全。”

　　“你也算是个能理解我的人吧。”傅念暄笑了起来。

　　林叶用手蘸了茶水，迅速在桌子上写下“方氏布行”四个字。傅念暄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可以到这里来找踏雪。”林叶指着桌上的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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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福客栈内，踏雪刚随小二进房，就被什么人抱住了胳膊。

　　“踏雪姐姐，带我去京城好不好？”林叶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你自己不能去么？”踏雪认出了林叶，所以没有甩开她。

　　“我和绮遥一样，不认识路的，走了半年，才从江西走到了浙江，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啊。我真的很想去京城玩嘛。”

　　“跟我有什么关系。”踏雪凉凉说道。

　　“我救了你，你好歹也帮我一次嘛。”

　　“我又没让你救我，我死了就解脱了，不知道要多感谢左泓。”踏雪当然记得林叶帮了她，只是她实在不想回京城。

　　“那你带我逛逛杭州城总可以吧。”林叶的表情委屈极了。

　　“好吧。”踏雪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妥协了。

　　“那你就不要住在这里了，带我去杭州店铺最多的地方去。”林叶拉着踏雪下楼。

　　“去那里做什么？”

　　“找住的地方啊，白吃白住！”林叶嘻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