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望帝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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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空寂。只听得一沉一轻两重呼吸声。
徽宗两手撑着床榻，不让自己的身子滑下去——此时的他，真是一点气力也没有了。红线缓缓坐起身来，自背后拥着他，“皇上。”
“爱妃啊，你都听见了罢？仓尤打过来了，要取朕的颈上人头了……”
“不会的，皇上。您不是让应将军去应敌了吗？天祐大宁福祚绵长，怎么可能败给塞外夷族呢？”
微宗转身反搂住红线，把下巴支在她的头顶心，“是吗？那真是朕多虑了……”
“皇上微恙，心中不痛快，才有这些个想法，过几日身子爽快了就没事了。”
“爱妃啊爱妃，朕得你如获至宝啊……”
两人双双俯下身子去，龙榻上帐暖帘摇，只闻人声低语细喃，一室娇花开尽早春料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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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两日前，北纲掐着时间进了京，还觉得稍到早了些，便在京郊南牧把大军驻下了。南牧是泰王爷的地方，掩不过也无需掩——他早在书信往来中得知多官和章儿都在都虞侯府待着，而泰王爷自上次进宫碰了一鼻子灰之后韬光养晦，乐得做个闲散王爷，倒是日日厚着张脸皮往自己的府第跑。
而西北的战事，北纲一直是在关注着的，甚至可以说比宫内都早一步知道消息。眼见着边关寸寸沦陷，他心急如焚，如不是柴纪连一直在边劝住，这支大军早就马不停蹄地奔往西北了。
“北纲，小不忍则乱大谋。”
“家国大事不是大谋那还有什么是大谋？纪连，我、我反悔了……这，这是叛国！”
“你想刺杀皇帝就不是叛国了？”柴纪连一脸肃然，恨恨地说。
北纲无语。
末了，纪连见他一脸痛苦的神色，大有一旦国破功成便以身殉天下百姓的决绝，便道：“北纲，没错，现在是里应外合，但与仓尤不过是交易而已。我柴氏一族还有百年基业，只要大宁一亡，我柴氏岂能容仓尤占了我中原天下？我们不过是伺机而动，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待登基后，我自会减免百姓三年税赋，休养生息。好了，想不想见你的宝贝弟弟？”
“章儿？你把他带来南牧了？”北纲心下一惊，在得知章儿的心思后，到今时此日，他还是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从小亲近的弟弟。
“你看那是谁？”说着，纪连手向帐外一指，天光晃晃中，一个瘦削的人影立在那里。
才月余不见，尧章居然憔悴成这副模样，眼睛深深地陷下去，有浓重的黑影，此时看上去整个人眼睛大得吓人。
纪连笑着走到尧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们兄弟聊，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尧小少目不转睛地送着柴纪连出了营帐，白眼向人。北纲有些举足无措，尴尬了半天连开口问候都不曾有，反倒是尧小少先开口质问：“哥，你为什么不回京复命？”说话时他只远远地站着，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北纲一凝神，正色道：“章儿，大宁国祚不长了，赵肖，是他拿命来偿当年邵氏灭族之仇的时候了！”
“放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那么听那个柴纪连的空口白话？他柴氏的大周早八百年就亡国了，有宁一代，莫不是百姓富足殷实之景，可你居然要让大宁陷入困顿之境？你至百姓苍生何顾？”一番话说得有些激动，尧小少忍不住咳嗽起来，竟有愈咳愈烈之势，便拿袖掩了嘴到帐外猛咳。
北纲此时担忧章儿的身子，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人已经冲到帐外去给尧小少顺背了。“章儿怎么了？怎么会咯血？”
尧小少张嘴，拿手抹去唇边牙上的鲜血，冷冷道：“昔有望帝啼鹃，日夜悲鸣，泪尽血干而死。今日，我自当以区区贱体来殉国。”
“章儿你……别跟我闹……大宁的天下气数已尽，你的干爹不会待天下百姓好的——更何况，爹也是他假手害死，你、你要想明白！”
“我问你，你的命是不是爹给的？是不是尧家给的？”
“是。”
“那尧家要你保赵肖的性命呢？你答不答应？”尧小少死死盯着北纲，仿佛要把他烧出一个洞来。但北纲却低下头不去看他。
“哥……”一声气急败坏的哥还没喊完，尧小少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章儿别说了，我带你去看军医。”语未毕，北纲一把抱起尧章匆匆而去。尧小少在那人怀里万般痛苦地翻腾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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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把完脉，出了营帐，对着北纲直摇头，把北纲摇得心下慌慌，“到底是怎么了？倒是说啊！”
“完了完了。”军医上了年纪，慢慢地挎上医箱，墨迹着摇着头往前走。天有点起风，看似要下雪，老头埋头拢了拢棉衣。
北纲一把拉住人，“先别走，告诉我他还有几天能活？”
老头木纳地抬头：“不知道。”又复低头走路。
“老先生！请您救救他吧！”北纲竟然就地跪下了。
老头步子一缓，转过身来，一见将军向自己下跪，当场吓得脚步不稳，急忙去扶。但不妨左脚踩着自己的右脚，一个踉跄连人带医箱跌在了地上。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住摔，当下唉哟唉哟的叫唤起来。
北纲扶着他起来，口里敷衍问了几句他的伤势就又开始问尧小少事：“军医，你倒是给我说个清楚啊！什么叫完了，什么叫不知道？”
老军医苦痛于自己的骨头，口里哀哀地，“完了就是他的药瘾戒不掉了，他以前就服过五石散，好不容易给戒了一次，再犯，就戒不掉了……等着成仙吧，将军！那他什么时候升仙老朽是真不知道……”
北纲把手一松，那老头又差点没站稳，“那他怎么就咯血咳个不停了呢？”
“体弱气浮，思虑过多，上了肝火。调养一阵就没事了。”
北纲彻底把手松开，“老先生，咳，您的伤自己回头弄去……”
这两人在营外拉拉扯扯的时候，尧小少在里头拿被子捂着又咳了一回血，渐渐地就平息下来了。这病，不见风就要好上许多。
他兀自躺着，一时又觉得很宁静，便想了些事。
前两天，他回去看了那宅子里的人，趁着天好，推他出去小晒了会儿。那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但其实活得很寂寞。那样一个瞎了双眼，残了双腿的人，拥有满腹才华是一件多么嘲讽的事情。
那人说了些南方粮米生意的事，语速很慢，但一笔一笔的帐目，记得极为清楚。他一边口述一边让自己在帐簿上记录下来。末了又让自己念给他听，一一与心中数目核对了才放心。
“你白叔在南方，这几日的帐目只好我自己在脑子中死记，只怕忘了。还好你来看我。章儿，推我去那边，我好像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是白梅。”
“哦？白梅？真好，梅花当中，我喜欢白梅胜过红梅。”说着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探那树梢的花瓣，润润的，嫩嫩的。那人用手抚过，深吸一口气。
“干爹怎么办？仓尤打过来了，北纲他迟迟拖着兵不愿回朝。”
那人手一抖，本是小心待花的，却打落了三朵白梅，只是落在地上并无声响，那人也不知晓。“如果再有几年就不会这么被动了。当年朝中清扫得太干净，我无能为力。北纲他……随他去吧……他大了……我自有办法的……”
虽然看不见眼神，那那人脸上的肌肉颓然地垮下来，便知他心里有不甘愿。
也正是因为那人苦苦支撑，不愿开口，心里头才会存了一定不能让干爹死的念头。情人纵有千般不是，可斥责可背离，但真的耗尽了只剩下最后一条命的时候，哪里还下得了手？
尧小少是个心软的人，他断断下不了手。他自己不能，也看不了别人下手——那人哪里还有什么办法？纵然这三年苦心经营，那人已是富可敌国，但是铁骑践踏的时候一个身残眼盲之人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相干？
所以，他要保干爹不死，就得从北纲这里开始。
然而南牧扎营之处，尧小少亲眼目睹了北纲和柴纪连交耳相谈。柴纪连是个什么人？如果这人不在北纲身边的话，北纲会延期回朝吗？当然不会。
尧小少在床上躺得越发不自在，挣扎着爬起来靠在床边摸出了五石散。
这一刻，他的气色上看去竟然好了许多。
北纲回来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章儿你给我吐出来！”北纲说着就单膝跪在床上，一手去扣尧章的嗓子。
尧小少几乎被他掐得背过气去，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反倒是苍白的脸被北纲的指甲划出了几道血痕，鲜血淋漓。
直到见血，北纲才想起来，五石散服得多了，皮肤就会娇嫩得经不起任何伤害，就连硬一点的衣物都能把皮给蹭掉一层。
尧小少恨恨地瞪着他枯陷下去的大眼睛，拿手擦掉颊边的血。“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因为北纲出血。
北纲往后一退，尧小少就下得床来，扇了扇衣衫道：“让开，我要去散步。”说着一副热不可堪的样子。
“大冷天的，你敞了衣衫想去哪里？还要不要命了？”
“不出去才是不要命了。”尧小少说着就去拨北纲驻在那儿不让的身子。
“那把五石散都放我这儿，下次也不准再吃了！”
尧小少看他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嘴角渐渐扬起，他忽然一把拉开自己的大氅，露出里面的单衣来，临风晃动。
“你可看清楚了，看仔细了……倒底有没有？”说着，一个旋踵，就在原地悠悠转了个圈，“有，还是没有啊？”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望帝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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