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老坛酸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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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邱宇也已经醒了过来，看来所有人的药效都已经过去了。方月岚说话的时候杨淘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倒是在方月岚家等她回来的时候无意中被大白吓了一跳，又听方月岚说她去看妈妈了而毛骨悚然，邱宇反而因此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你那天明明跟我说，你妈妈在你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虽然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她不会就被埋在这里吧？”邱宇说完还环顾四周，想要从周围的环境中捕捉到一点信息，奈何周围太黑了，只能看见幽微的光线照着方月岚，连她背后的方胤成都面目模糊。
“我是说妈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开我了，但是也没有离多远啦，其实她就在这里，所以我有空就到这来看她。和她聊聊天，讲讲最近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她还总爱问我最近有没有交到朋友、学习成绩怎么样。我就把你们每个人都介绍给她了！她说她希望有朝一日能见见你们每个人呢。”方月岚说着说着竟一扫阴霾，声音里明显带上了一丝雀跃，仿佛想证明“我也是个被妈妈疼爱的孩子”。
“那她现在在哪呢？”邱宇做好的心理准备全还给方月岚了，只要方月岚谈起她妈妈，邱宇就止不住地感到脊背发凉。
“现在她见到了，虽然不在你们眼前，但在你们沉睡的时候，可能已经跟她在梦里打过招呼了。”
“难道刚才在黑暗里帮了我一把的，是方月岚的妈妈？”杨淘小声嘟囔着，“不对啊，就算不能明确的感受到那个声音的性别，但似乎它不是个女人，而且它也说了自己不是人类……”
“岚岚，你说得太多了。”方月岚背后的人终于发声了，方月岚身体一抖，噤声不再说话。
“你们聊得也差不多了，应该留他们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了。”
“方胤成！你为了把我们关在这里就威胁方月岚做出背叛朋友的事，没点大人样，卑鄙无耻！”杨淘口不择言一通胡言乱语招呼过去，只想尽可能拖延住方胤成，试探是否能旁敲侧击换得一线生机。
“走吧。”方胤成已经把方月岚拉到了身后，眼看就要拉起方月岚转身走开。
“你抓他们三个是因为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南孟人，被南孟的诅咒约束，可是你抓我能干嘛！我只是个才来南孟不到三个月的外地人啊！放我出去！”杨淘已经不管会不会让应以昼他们三个不快，只有找到突破口，才有可能从这个魔窟逃出去。
“你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外地人？你妈没跟你讲过她做过什么好事吗？”方胤成竟然真的停下脚步，反过来质问杨淘。
“我在翻以前的照片时发现我妈可能是引起南孟十几年前那场灾难的元凶。”
杨淘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在应以昼面前她还不能破罐子破摔，即使要听到近乎于“死亡判决”的真相，也不应该当着应以昼的面——如果他一定要知道，只能通过自己告诉他。
“我不是外地人，难道是本地人吗？我可是从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第都！第都的一草一木都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如果不是来了南孟，连第都以外的地方我都很少……”
“你没有离开过第都是因为常紫薇不允许。”
杨淘本想反击“谁说我妈不让我出城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与其说不让杨淘离开第都，不如说是不让杨淘离开他们日常的生活圈。小学毕业的时候，学校组织毕业旅行，原本学校选择集体去长白山，顺便看看长白山天池、鸭绿江大峡谷什么的，常紫薇禁止杨淘参加，理由是自己快到截稿期了。
当时杨淘根本不知道常紫薇这个“你不许去因为我快截稿了”的逻辑是怎么连上的，她只知道好不容易从外校考上第都学园初中部，她快要自豪地飞出太阳系，这次的毕业旅行是她无论如何都想去参加的。于是从绝食到半夜放声大哭，12岁的杨淘使出浑身解数，换到了常紫薇“带附加条件的YES”：“我把稿子带到路上写，总之我会带你一起去的。”
同一件事，杨淘第二次懵了：我只是要求参加学校组织的毕业旅行，为什么变成我妈带我去旅行？最荒唐的是，常紫薇打电话给学校之后，学校竟然丝毫没有反对同意常紫薇带杨淘一起去。听说过陪读没听说过陪毕业旅行，最终杨淘觉得这样太丢人了，而放弃了毕业旅行。类似的事还发生过不止一次，后来杨淘就不再去第都以外的地方玩了，于是整天被常紫薇碎碎念：“家里蹲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快滚出去和小朋友玩！”杨淘通常会撇撇嘴，丝毫不理会常紫薇的抗议，瘫在沙发上看书。直到念初中碰上了范若熙，原本已经离她越来越远的现实世界重新回来了，接着却又是一连的意外，把她隔离到了另外一个圈层，热闹日常生活中的真空地带，没着没落的孤岛荒原。
“就算我妈真的不想让我离开第都，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问心有愧。她知道身为一个该对南孟负起责任的人，她给南孟招来了什么灾难。即使生活在另一个城市，她也要面临自己和后代被重新带回南孟的一天。”
即使被杨淘压抑住没有说出口，还是在方胤成毫不掩饰的情况下被再度提起，杨淘既虚弱又恼羞成怒的抗议道：“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发生的已经发生，难道还能回到过去，把所有既成事实一笔勾销？”
“百年以来，她是离开南孟的第一个人。那时候村里没有大家互相制约的体制，她要离岛的时候，族长以为劝诫加上找人看着她，早晚能让她打消离开这里的心思。”
杨淘当然知道方胤成的话会带她去向哪里：常紫薇绝不是一个叛逆的人，但是她决定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人能阻止，就算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只要再给她逮到一丝松懈的空隙，她就会利用这个空隙去做她一定会做、并且做成的事。
在这一点上，杨淘和常紫薇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她还是借着村里的一次村人聚会，躲在了渡轮货仓里出了岛。接下来和她自由的新世界相对的，就是南孟的无间地狱。地震、海啸、龙卷风、暴雨……接二连三的自然灾害带给人的恐惧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痛苦从这里才刚开始。村人的意外死亡，田地和财产的损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灾难让人担惊受怕，最后全南孟的人都被逼到了近乎崩溃的边缘。”方胤成几乎不给杨淘插话的机会，一口气讲完了发生在十六年前的悲剧。
“虽然大家都把这次灾难称作‘神怒’，可是又有谁不知道，祸事的源头在人身上。”
杨淘身体里的力量都被方胤成的一席话抽走了，刚才还在强硬反驳的杨淘突然意识到在场的每个南孟探险队成员都或多或少的被那场灾害波及过，更是没有勇气面对他们，特别是应以昼。
“所以，这场灾难是怎么度过的？”杨淘已经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话，可是就此陷入僵局或者任方胤成离开却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发问。
“离开南孟不超过三天，便不会引起神怒，报着这种侥幸心理，村里的年轻人甚至组成了队伍，要在三天之内找回你母亲。见面之后强行带她回来。”
“哼，你们怎么可能找到她，就算真的找到她，她又怎么会轻易的听你们的、跟你们走。”
“我们还真找到她了，只不过见面之后大家谈崩了而已。”
“你们……做了什么？”杨淘对方胤成的“谈崩了”极度敏感，她心里已经把方胤成划入她的“极度危险人群”集合里去了，就算是方胤成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她也会亮起警报。
“告诉她如果不和我们回去，就把她的父母献祭给‘神’，以平息神怒。”方胤成的淡然俨然自己是个局外人。可是从他事无巨细的说出当年发生的事，杨淘知道他十有八九从头到尾参与到了整件事中。
“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有答应跟你们走吗？”杨淘此时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去面对已经知道后果的前因，连刚才出于本能地袒护妈妈的气势也已经全然消失了。
“她说，如果我们用她留在南孟的父母献祭，就动员她的朋友逐一离开南孟。”
“她的朋友？”
“你这些朋友的爸妈。”方胤成目光在几个玻璃罐上扫了一圈。
不止杨淘和南孟探险社的伙伴，原来杨淘妈当年也和他们的父母有过年代久远的缘分。
“结、结果呢……”明明已经再也不想向前走一步了，杨淘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推着向前走。
“既然可以控制住常紫薇的父母，那么她的朋友也不在话下。何况看到常家爸妈的结果，又有谁还会听她的怂恿。”
“你！你们干了什么好事？”
“言出必行，特别是对待老鼠。我建议族长把她父母丢到钟鸣湖去，事实上奏效了。”
“你们这已经是在杀人了！”
“我们只是让他们去钟鸣湖，剩下的事会由‘神’自己完成。”
杨淘突然醒悟过来，追问方胤成：“你讲的这些跟我们全家回到南孟岛上来有什么关系？”
“呵……”方胤成冷笑了一声，似乎在批评杨淘愚钝。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追究，是不是南孟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方胤成收敛了刚才浮起的冷笑：“每一个南孟人对于这块土地都有着非凡的意义。这几年南孟的人口自然减少，我们不但不允许再有人离开，而且必须要想办法让南孟重新兴旺起来。”
“把我们泡在这些玻璃罐子里，浸在绿色的液体里就是让南孟兴旺的办法？”这时邱宇的话里带着一丝怒气，比起杨淘对于方月岚的背叛所产生的不解，邱宇则因为三个哥哥的介入而有更充分的理由排斥方胤成的做法。
“你们现在的处境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方胤成的声音被理所当然和不容置喙填满了，“比如你，如果你老老实实听邱甍的话，还会沦落到这里来？还有你，如果你老老实实接受你爸妈那套说辞，在南孟安下心来不再想着往外跑，本可以生活无虞，像月岚一样……而现在，曾经在你们手里的自由已经被收回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归宿。”
方胤成说着后退了一步，牵起方月岚的手，刚要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西装的内兜里掏出一份折叠过的纸张。
“最后给你们看一个好东西……”方胤成口中发出想要极力压抑什么情绪的声音，半天杨淘才听出，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大笑声。
“这是经过你们爸妈签字的实验合作协议，作为你们的监护人，只要你们的父母同意CUBE‘与你们合作’进行新能源提取的实验，他们就能获得一笔巨款。这个数字就是你们全家不吃不喝一辈子，也绝对挣不出。”
“什么？！”杨淘震惊的看着方胤成手中的协议，顺着他缓缓翻动协议的速度，杨淘看到协议的最后一页上签了四个名字，其中一个是熟悉的笔迹，写着“杨少弼、常紫薇”。
“而且实验过程中发生的任何意外，均不需CUBE负责……这么划算的交易，又有谁能拒绝？”
“不可能，我家人不可能同意！”一直没有搭腔的夏贤也爆发出呼喊。
方胤成丝毫没有理会囚禁在玻璃罐里四人的反应，不给他们留任何继续纠缠的机会，身影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是不是我们爸妈也收到什么威胁了？”方胤成牵着方月岚离开后，杨淘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应以昼求证，却发现应以昼怔怔的直视前方，对她的话没有反应。
“应以昼……？应以昼！你怎么了？”
应以昼还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漂浮在绿色的液体中。半晌他才如梦初醒的望了杨淘一眼，却又心虚似的迅速地把目光移开。
“方胤成说，他们劝过你妈，也去找过她……”应以昼喃喃地低语声传入杨淘的耳中，杨淘仿佛明白了什么，急忙辩解到：“你不要相信方胤成的话，他巴不得你们每个人都来怨恨我妈……这样咱们能合力逃出去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可是你告诉我你找到你妈的照片，照片的日期不也印证了你妈不顾村人的阻拦，还是以南孟的灾难为代价，换取她能离开这里吗……”应以昼的声音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听起来有气无力却能在无形中扼住杨淘的喉咙。
“你不是说我妈离开南孟可能是一个无奈的意外吗？你不是说她或许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吗？你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话？”可惜杨淘已经置身于液体之中了，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眼泪进入稳定剂时，心碎眼泪滚落的形状。
应以昼沉默片刻，还是缓缓开口了：“那是我爸妈的命，还有别人的家庭。显然，你妈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生死！”
原来都是假的，说无所谓都是假的，能原谅也只是口头说说。人们的反应只取决于对他们造成的真实损失，而不在于他们说什么。因为没有人是圣人，没有人可以真正既往不咎。
难过到无法呼吸，杨淘任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顺着鱼人服的线路被抽离出去，她眨了眨眼想要再看几眼应以昼、邱宇和夏贤，意识却不受控制的越飘越远。
如果故事的结尾是融化在这罐绿色的稳定剂里，那么在这里划上句号也好。妈妈不但骗了自己，毁了杨淘多年的梦想，还害了别人，连累了他们的家人。尤其是那张协议上的字迹，杨淘头脑越发昏沉，唯一一根细若游丝的联系断了，那一丝联系是在应以昼决定转身抛下她的时候，由应以昼亲手斩断的。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老坛酸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