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陵旧事之断琴弦》汐魂

3、第二章 沙漏

　　于是道：“在下遆晞影，是这镇上的夫子。不知姑娘是——”
　　听见遆晞影问话，女子一愣，显然，遆晞影不记得她。
　　暂时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她扬起嘴角笑道：“原来是这镇上的夫子。小女子翦灵蕖，见过夫子。”
　　遆晞影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哦——原来姑娘就是扬州翦氏的当家二小姐。”
　　翦灵蕖一喜。“你记得我？”
　　遆晞影呵呵地笑。“传闻自从令尊携令堂离开扬州，云游天下，翦家事务都是由二小姐统管。二小姐之才，天下皆知，遆晞影再如何酸腐闭塞，也是听说过一二的。”
　　翦灵蕖有些失望。“原来如此。”又问，“听夫子口音，似乎并不是本地人，不知夫子是什么时候到这青石镇上来的？”
　　咦？不像本地口音么？我学了这么久，以为已经很像了呢！原来以前隔壁大娘夸我“越来越像本地人”，都是在安慰我的。遆晞影闷闷地想。
　　“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啊，这么久了。”
　　“是啊。”
　　忽然注意到他的听力很是正常，记得以前见到他的时候，便听人说，他是先天失聪，说是大概是家族遗传的毛病。翦灵蕖差点就冲口而出，问他是什么时候把耳朵治好的。然而自知这话太过失礼唐突，便指指旁边的围墙，道：“夫子是住这儿吗？”
　　“是啊。”
　　翦灵蕖巧笑倩兮。“既然有缘相遇，夫子不请小女子进屋坐坐么？”
　　“啊，是我怠慢了，二小姐请——啊，不不，这个，那个……”遆晞影忽然想到屋里还藏着一个人，想来，那人躲的，就是眼前这位翦家二小姐吧。
　　见遆晞影眼神不对，翦灵蕖眼波一转，道：“小女子向夫子您打听一个人行么？”
　　“咳，二小姐请说。”
　　“不知夫子是否见过一个长相猥琐，气质下流的臭男人——”
　　“我什么时候长相猥琐，气质下流了？！”一个愤怒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旁边一扇木门猛地被打开，刚才躲进去的那人疾步从里面走出来，怒指翦灵蕖，“我明明就是长相俊美、气质风流的堂堂翦大公子翦少阳！老姑婆，你不要在我背后乱说我坏话！有种你当着我的面儿说！”
　　翦灵蕖不屑一笑：“哈！我本来就是当着你的面儿说的。谁会猜不到你躲在哪儿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逛妓院逛到把脑袋都逛傻了？笑话！再说了，我本来就没种，我们家最有种的，到现在还没个种呢！哎呀，我忘了，别说没种，我们的翦大少就是连个下种的地儿都还没找着呢！”
　　翦灵蕖一番丝毫不饶人的毒舌让翦少阳急急倒抽两口气。
　　“你、你！老姑婆！我咒你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翦灵蕖牙一咬：“哼！不嫁人，我愿意！本小姐就是爱对着那些个账本算盘！”
　　“哈哈！你当你哥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还念着那个人么？这么多年没他半点消息，你就甘愿等着？再说了，就是果真被你等到了，人家也不见得会娶你！就是他认不认识你，我看都成问题！”
　　“要你管！总比你一辈子光棍儿讨不到老婆致使我们翦家绝种的好！”
　　翦少阳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沦落到呼哧呼哧喘气的份。比起翦灵蕖，翦少阳着实不是吵架的能手。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张嘴，不是用来跟泼妇比毒舌的，而是用来跟美人淑女说甜言蜜语，哄她们开心的。想来，这个“泼妇”，指的就是眼前这位翦二小姐。
　　遆晞影想：原来当真不是吹的，能够将分号遍布天下的翦家商号管理得井井有条，翦家二小姐当真不是简单的人物，光是这吵架的功夫，这气势，就能镇住三分场面。
　　于是笑呵呵地道：“原来两位是翦家兄妹，不知遆晞影是否有幸邀二位进寒舍小坐？”
　　遆晞影一言，翦灵蕖停止了与翦少阳的口舌之战，欣然点头。
　　引翦家兄妹进了屋，遆晞影为两人倒茶。
　　翦少阳望望四壁，发现室内摆设简朴得要命。不过，虽是朴素了些，却不会让人有寒碜之感，反而觉得这屋子的主人有一种清雅高洁的气质。
　　“遆兄，你这个姓颇为少见啊！我记得以前金陵国的国姓就是这个姓。”
　　翦少阳此话一出，翦灵蕖猛地一拳打在翦少阳的肩上。
　　“老姑婆你干嘛！很痛好不好！”
　　翦灵蕖眼睛一瞪，翦少阳莫名其妙：我刚才有说错话么！没有吧！
　　遆晞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翦灵蕖的反应，只是笑笑，道：“金陵国么？我听说过。以前还有人问过我祖上是否是金陵皇族，呵呵！”
　　翦少阳此时却是面上忽然一黯，轻轻叹了一口气。
　　翦灵蕖见遆晞影一脸不解，便道：“夫子不要见怪，哥哥他是想起云裳姑姑了。她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不过，哥哥是最喜欢云裳姑姑的。”
　　翦少阳摇摇头。“都是些旧事，就不要提了罢。”
　　忽然瞥见屋里一张矮几上放着一把琴样的东西，只是用琴囊裹着，看不见琴的模样。翦灵蕖心中一动，问道：“夫子会弹琴？”
　　遆晞影点点头。“略懂一二。”
　　说到琴，翦少阳来了兴趣。
　　谁不知道，这翦大公子虽说整天留恋酒肆教坊，却是整个荒陵公认的鉴赏名家。什么东西，无论古籍书画，还是金银铜瓷，无论是名家珍品，还是仿造赝品，到了他手里，他说值多少价，那绝对就值这个价。
　　“我家二妹子啊，这世上的东西，除了钱之外，最喜欢的，莫过于琴了。”
　　在翦少阳期待的目光中，遆晞影把琴囊打开，露出了琴身，只见通体晶莹剔透的白玉，上好的吴地蚕丝，细看之下，琴身之上竟然有梅花断纹，这琴，无论是材质，做工，还是年代，都是上乘。遆晞影随手在蚕丝琴弦上一拂，那琴声清雅如崖上冰泉。
　　好琴！的确是好琴！
　　然而，这琴的来历，就如同这琴的本身，一点都不简单。
　　翦少阳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泊的男子，忽然明白了刚才翦灵蕖为什么要瞪自己了。
　　原来，这世上，还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遆兄，有这么好的一把琴，想来你的琴技应该也是极好的。”
　　“大公子谬赞了。遆晞影说过了，不过是略懂一二罢了。”
　　“诶！做人不要太谦虚！遆兄啊，我有一个提议。你看我们三个今日在这里不期而遇，也是有缘，你说我家二妹子能拜你做西席么，你教她弹琴如何？”
　　“啊？”
　　“啊什么啊？就问你应还是不应？”
　　“这个……”旁边翦灵蕖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遆晞影想了想，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平日里都在教小孩子读书，且这儿离扬州大概需要两个时辰，恐怕——”
　　“哈哈，那没问题，我时常都在这青石镇上待着，你有空了，派人跟我说一声，我亲自过来接你，如何？”
　　既然翦少阳把一切都想好了，遆晞影想了想也没什么说的了，便道：“那就但凭大公子安排了。”
　　翦灵蕖这才笑了起来，忙盈盈拜倒在地：“灵蕖拜见夫子。”
　　从这之后，遆晞影的生活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单调了。你问为什么要用“单调”这个词来形容遆晞影之前七八年的生活？答案是，因为这七八年的生活的确很单调，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几件事，没有什么意外，没有什么出乎意料，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跟正常的老百姓一样，天黑了就睡觉，鸡叫了就起床，脑子里空空的，心里边静静的。但是遆晞影并不认为这是单调，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他想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但是，似乎上天并没有赐给他太多时间，上天只是送给了他一瓶沙漏，当沙子流尽，一切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