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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那日宴后,回到行宫,岐山少不得要跟落英说上几句。

      “今日大殿之上,你怎地与天帝那般说话,这可真真是太过大胆了。”岐山犹有后怕地说。

      “那般说话?爹爹,今日我与天帝说了许多话,不知你所指的是哪一句?”落英眨着眼睛,问得坦荡。

      岐山差点被气了个仰倒,竟还反应不过来是哪一句?“自是关于清世引凤舞起源于神凤的那一句,我知你不忿,可这般话怎能在天帝跟前直言呢?有些东西是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说的。”

      落英却道:“为何不能直言?龙族有意抹去神凤痕迹,难道我们就毫无作为,任由他抹吗?如此这般,万万年一过,世间便当真再无神凤了。”

      既提起了这个话茬,落英便索性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了下去。“今日我还听瑾瑜说,鸾鸟如今被称为鸾凤,竟是与神凤齐名的神鸟了。这不可笑吗?斗转星移,三界如今真是换了一波人,竟忘了上古之时,鸾鸟不过是神凤的附属种族。”
      “这般被人欺压到头上,我们竟也要忍气吞声?”落英细细地拢起眉,心中有恼怒,亦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

      岐山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落英提到了他的隐痛。可隐痛之所以是隐痛,往往是因为无法消解,又难以显露于人前。
      “落英,事情并非像你想得那般简单,你知道天族强势,一直打压我们,若不隐忍,哪还能有我们凤族今天。”

      落英依旧摇头,诚然道:“可是,爹爹,今时不同往日啊。往日隐忍或许是对的,可如今,我们有神君,为何还要隐忍?”

      落英的反问轻飘而单薄,却砸得岐山脑中轰鸣一声。

      “这段日子我也不是随意玩乐,而是了解了许多三界秘闻。天族的境况已经没有爹爹想得那般强势了。他们野心膨胀,一直想做三界之主,与妖界、魔界多有摩擦。妖界倒也罢了,与魔界更是到了几番起兵的地步。如今他们正是需要强援的时候。神君乃是三界第四位神,他的态度立场于战局有着莫关紧要的作用。爹爹难道不曾察觉如今天族对我们忍让颇多,便正是因为他们心有忌惮,有求于我们啊!”

      落英一贯是淡然的,来凤族的这些时日,倒很少见她对什么东西在意。如今说了这么一通话,已是少有的情绪流露了。

      她是澄然剔透的人,而这般目光,却恰恰映得岐山无地自容。他其实有许多理由辩解,可话临近嘴边,却又觉得,无甚可辩解。
      落英说的东西,他当然也能想到。可想到与实际改变政令又是另一回事。到底是真懦弱了,哪怕一开始是伪装,万年装下来,或许假的也成了真的。

      这般天长地久的打磨,终是磨去了他的锐气。

      瑾瑜见殿中气氛僵硬,爹爹满脸苦涩,似有灰败之意。不由得说几句话打圆场,又将落英拉至院外。
      这天宫建得倒是辉煌,却无甚花草树木,寥寥几枝,也显得瘦弱。不过如今这时候,也不必挑剔了。瑾瑜拉着落英,随意捡了一枝头坐下,细细与她谈心。

      “哎,你也莫要这般说爹爹了。他心里苦得很。我记得早年刚生我的时候,他还是很有风骨的人物,可是天族打压日久,爹爹为保凤族,便对外做出懦弱的样子,外头人喊他老乌龟,他其实听了很不好受。”

      落英蹲在枝上,倒是少有得沉默。良久,道:“是我话重了,不该对爹爹那么说的,我过会儿便去向他道个歉。”

      瑾瑜却摇头:“你的话一点也没错。爹爹现在确实守成有余,锐气不足,正缺一人来点醒他。娘倒是经常骂他,可大约是爹爹已经被骂习惯了,效果倒不如你说得好。”

      落英被逗笑了。“被骂习惯了”,由她观察的这些日子,岐山仙尊倒确实有些惧内。
      “我是他的女儿,这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

      “不,正该你来说呢!我能感觉到,爹爹有些怕你,方才那些话要是换做我说,爹爹早该拿着棍子撵我去面壁思过了。”她鼓了鼓嘴,心里确然是有些不服的。

      “怕我,怕我做甚,这天底下还有父亲怕女儿的吗?”落英道。

      瑾瑜黝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抬手布了一道结界,又传音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爹爹的女儿。”

      落英看过去,倒不见意外,只是勾起嘴角,洋洋地哦了一声。

      瑾瑜哼了一声,“前头那几日倒真被蒙住了,后来仔细想想,倒觉出不对来。娘亲那天明明很是气愤来着,结果一见到你,气就转眼不见了,还口称什么落英我儿,也没见她什么时候对我这么亲热呀!”

      “还有爹爹,我仔细留意了,他对你是恭谨客气有余,却亲热不足。一个亲热过了头,一个客气过了头,两人具显露出区别于平时的征兆来,我就知道,你的身份恐怕特殊。”

      落英眼眸笑意渐深,“你就不怕我是你爹爹在外头与哪个花精鸟精生的孩子?”

      瑾瑜的脸色变了变,复又重重哼了一声,“我爹才生不出像你这般好看的女儿。”
      又说回刚才的话题,“能让爹爹娘亲这般郑重,连我都要想方设法瞒住的人,要不就是神君托付,要不,就是你身份于凤族大计有关。”

      她凑近,黝黑的眼珠子盯住落英:“所以,妹妹,你到底是谁?”

      所以,谁说瑾瑜傻的?天真憨直的表象之下,是一颗纤细敏锐的玲珑心。

      落英任由她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看向遥遥的天外天。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只有现在的人。”

      真叫人唏嘘。一个人没有过去,又是如何能用这般平静的语调陈述出来的呢?瑾瑜心里很是为落英怅然了一阵,忽然突发奇想,“哎,你说,你有没有可能是神君的女儿?”

      落英的背影罕见地僵了一僵,面上露出见鬼般的神色。

      瑾瑜却很兴奋:“真的呀,你瞧爹娘对你那么尊重客气,若不是神君的女儿,他们何至于此?”

      落英看着她,忽然笑了笑。瑾瑜还未琢磨出这个笑容的意思,身下站立的枝丫便轰然断了。瑾瑜一下子栽到了树底。

      好在,梧桐枝上长大的皮实小凤,从小便摔惯了。蹭地一下站起来,拍拍灰,瑾瑜叉腰叫嚷道:“怎地还羞恼起来,我不过是给你说个猜想……”

      落英也不言语,只笑盈盈地做出了掐诀的手势来,瑾瑜登时慌了,“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好妹妹,以后再不提了就是。”

      由此一番,落英之后倒还真跟岐山道歉去了。这本来也是古怪,岐山明明是长辈,她却莫名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来。这是很不该的。

      于是,道歉的时候,落英自然真情实意,哪知却给岐山唬了一大跳。
      落英严肃的时候,岐山怵得慌,落英又如从前一般,笑嘻嘻唤他爹爹,还郑重地给他道歉,岐山更怵得慌。

      险险地避开她的礼,岐山急急道:“落英,你这是作何?”
      落英笑眯眯地,脆声喊:“爹爹,之前是我话严重了,此番是特特来给爹爹请安赔罪的。”

      岐山嘴角抽搐,左右躲闪,“话严重了?不不,我儿说得恰在点上,一番话下来,说得爹爹醍醐灌顶,幡然醒悟,爹爹感谢你还来不及呐!”

      “果真?”落英依旧笑着。
      “果真果真!”岐山连连点头。

      他倒也不是说假。此前回房细细琢磨一番,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陈铺在他眼前。他先前一直猜测落英身份有异,却从未深想下去。现在细细想来,君上对她的态度格外特殊,她的血脉天赋又格外不凡。
      故此,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落英就是君上的孩子?

      这个猜测让岐山心头横跳起来。君上虽然姿容无双,看着年岁正好,可谁人不知,君上是从上古活下来的神祇。他那般年岁,生出个像落英这样大的孩子,却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

      嘶!若真要如此,落英会不会就是上古之后头一只新生的小神凤?
      虽说血脉可能驳杂了一些,但那也是神凤啊!君上一直不愿做凤帝,若是将她的女儿好生培养,以后拥立他的女儿为帝……

      这愈想愈不得了!岐山简直能见到凤族的光明未来在朝他招手。看着落英的目光,也越发慈爱起来,这时候也不觉得折寿了,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几把,老神在在道:“放心吧,爹爹不会怪你的。对了,之前神君跟我传音,要你过去找他呢。”

      君上要见她?想到之前殿中的事,落英眼一眯,冷哼一声,将岐山放在她头上的手打掉,说:“不去。”

      岐山脸一变:“为何不去?”君上传召,还有敢不去的?
      不过转而想到落英很可能是君上的女儿,又觉得理解起来。儿女生来就是讨债的,他们天生就有跟父母撒娇任性的权利,想想他的瑾儿,从小调皮捣蛋,不知惹出多少祸事,他不也得甜蜜地受着吗?
      岐山不由得对神君感同身受起来,看着落英,言语愈发慈爱:“还是去吧,君上心里念着你,还要莫要惹恼他了。”

      落英却还是那句话,“不去。”

      如此就僵持了下去。直到入了夜,一道青松一般的身影出现在落英房中。
      正是缪远。

      他现身,却并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的身影。

      落英左等右等,也不见这人有动静,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这就恰好望进一对寒潭一般的星目中。

      落英从床上坐起身,静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搭起眼皮打量起这人。
      也许是夜里,他未着冠服,只一席素身白衣,消减了他周身肃杀的冷厉气质。溶溶的月色从窗外透进来,却只得半扇,另一半,恰好被他斜长的影子挡去。
      若是不板着脸吓人,凡人想象中的神祇模样,便是他这般了。

      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她这里,端着神君的派头,这是要干什么?落英越发气恼,鼓了鼓嘴,没好气道:“君上这是作何?”

      缪远却只敛着目,问:“为何生气?”

      落英将头撇到一边,故意不答。可缪远的耐性极好,大有要跟她磨到天亮的架势。落英学不来他这天长地久的沉默,半刻钟不到,便忍不住了,抬起头,直直问道:“为何说我的舞艺不如那什么鸾鸟公主?”

      她向来信奉黑是黑,白是白,有什么便是什么。即便她的舞艺没有冠绝当今,也敢说一句,绝对比那劳什子的公主好。
      他明明对此一清二楚,却偏偏要说出违心的话。这叫她怎么能不生气。

      缪远早便知道她介意这个,此时缓声解释道:“你太过引人注目,我若是说你舞艺更好,更是要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了。”

      落英细细品味这话,又拢起眉:“听起来像是为我好……可我还是不快。”

      这世上就是有人能将不快说得这般天经地义,让人理所应当地被她的情绪牵绊着走。叹息一声,缪远竟半蹲在她塌前,这般高度,他的目光正好与她平视。
      落英也不惧,直直看过去。倒要瞧瞧他是怎么个说法。

      缪远温声说:“我那般回答,乃是口头上的应承。那鸾鸟公主又如何能与你比?清世引凤舞,这世间没有人能比你跳得更好。”

      她的情绪均摆在脸上,一听到夸奖,或是顺了她的心意,嘴角便翘起来,却偏要做出矜娇的样子,别着头,眼角余光搭在缪远身上,轻飘飘地问:“果真?”

      缪远看穿了她的小动作,星目沁了笑,道:“果真。”

      他没有说谎。凤本就善舞,更遑论踩着万千荣光出世的小神女呢?遥记上古之时,每次祖祭,她都是领舞。清世引凤,那一袭红衣,当真是世间少有的风采。

      得到缪远肯定的回答,她欢喜起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叹息着说:“君上,你身为神君,先前竟还以为你这眼神儿不中用了。”
      这便是落英,惹她不快,哪怕事了,嘴上也要讨几分利息才肯罢休。

      缪远看着她,这般竟是嘴角也勾了起来。

      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来,便常常有冰雪消融的惊艳之感。落英被他眉目中的温柔引过去,直白地盯着他看,忽而抚着心口道:“君上,为何我既觉得你亲近,又觉得你陌生?”
      细白的一截指尖伸出去,想戳在他脸上,又在中途停住,“你好像是我心中一个很重要的人。”

      缪远不语,只屈膝望着她。真奇怪,这般卑微的姿势,也没有折了他一身的风骨。

      落英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侧头凝着那抹月色,自语道:“不过我本就是没有记忆的人,连自己都不记得,不记得君上也算正常。”

      她又转过来,认真地看着缪远,这次离得更近了。“所以,我到底是谁?我不知道我是谁,爹爹也不知道,君上……应该是知道的吧?”

      这似乎是个宿命般的问题。人总有根源由来,神仙亦讲究个跟脚,任谁也逃避不了去。

      二人几乎呼吸相闻,缪远望着她,这次终于没有回避,道:“你是落英。”

      她是全然澄澈的自己,是殿下过去的一部分,又区别于殿下本身。她崭新地来到这世上,白纸一张,给自己取名为落英。那她,就是落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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