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苏昔

7、第七章

　　天族的三千神会如期而至，而凤族一行人也已在行宫内住了三日。
　　瑾瑜嚷求着落英和她一起去参加这个神会。落英说，可我不知这神会是做什么的呀。

　　瑾瑜说：“说是遍邀三界各族的年轻一代，友好切磋，再邀众仙评出个头等次等。嗨呀，天族的花花肠子总是这般多，照我看，这神会纯粹是为他天族帝子办的，踩着其他各族的年轻一代，为他帝子扬名。”

　　说这话的时候，她和落英正坐在九霄云宫的云霄上。外界将天庭吹得各种天花乱坠，什么九霄云宫的云霄、天池湖畔的莲花，圣地的灵泉就更不用说了，仿佛三界中外，好花好水好景全落在了天族。

　　瑾瑜是将信将疑的。落英倒是没做评判，只是从圣地泡了灵泉回来后，说了一句，外界以重宝都换不来的圣灵泉，怕只是天族中人的洗澡水。

　　这可惊掉了瑾瑜的下巴。
　　“怎么说？”她拽着落英的袖子，急急问。

　　落英神色倒是很淡然。她道：“我在圣地瞧了瞧，这圣灵泉的泉眼大小约有十几个，足足建了双手之数的水池子。我只挑了一个最大、将将合我眼的，却不想那是帝子司晏的专用水池。他日日修炼完就要在那泡一会儿，可不是洗澡水是什么。”

　　“果真！”虽是这样问，却已经相信了个十成。
　　搓了搓陡然冒起的鸡皮疙瘩，瑾瑜耸耸鼻子，嫌弃道：“以后再不吵嚷着要喝这劳什子的圣泉水了。”
　　又说：“连圣泉都有假，那传言的七彩云霞，冰心玉莲，怕也是不真。落英，我们去瞧瞧可好？”
　　落英被说得也起了兴致，道好。

　　两位仙子尽兴而去，回来的时候，兴致却降了大半。天庭名声在外的景致皆被她们逛了个遍，最终得出的评价却是“不如传言。”
　　哦，仔细说来她们的口风原也不甚统一。

　　瑾瑜仙子说的是，是不错，却不如想象中惊艳。
　　落英仙子的评价略微苛刻了一些，道，不过如此。
　　于是两厢综合，变成了“不如传言”

　　这般评价被岐山听了去，直直摇头道：“天族最重面子，这样的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被外人听去，怕是要引起争端。”

　　瑾瑜撇撇嘴，嘁了一声，道：“什么重面子，分明是小肚鸡肠。怎地说也说不得了？而且我哪有这么傻，这话我也只是在落英、在爹爹跟前说说罢了，怎可能会被外人听去！”

　　落英却不曾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笑。等听到瑾瑜说“不曾被外人听去”时，嘴角的笑意更深。

　　--

　　这神会倒也不是随随便便开启的，还需在开场之前办场宴席，让众仙齐聚，摆上美酒佳肴，召集歌舞，贺一贺才好。

　　瑾瑜听了这事，原先还抱怨，说三界就属天族花架子多，但听到开场宴席规格颇高，连琼浆玉液，灵果蟠桃也备上了的时候，又改口说，能吃吃喝喝，倒也不错。

　　宴席办在了天宫的正殿中。落英与瑾瑜原是随着岐山一起赴宴的，哪知低调了万年的老凤被神君带着高调了一回，此后竟连羽毛也抖擞起来，吸引了许多仙家上来寒暄。只是与岐山寒暄倒也罢了，偏偏说上两句又要问一下岐山后面的二女。一人说，这是你家的女儿吧。一人又说，哎呀，两位掌珠可真漂亮啊。

　　岐山的老脸笑成了一株花，坠着长须的嘴唇连翻翕动，说的都是诸如此类的话：是呀是呀，这是我家大女儿瑾瑜，哦这个，这个我家小女儿落英……是了是了，今年刚回来……哦哟，身体是不好的，多亏了天帝开恩，借出圣泉呐。

　　老神仙们偏爱此类繁复的寒暄倒也不提，只苦了瑾瑜这样的小仙，嘴角都笑僵了。略略坚持了一会儿，终于烦了，趁着这波仙家刚走的功夫，跟岐山招呼了一声，拉着落英躲到角落的位置。

　　认得她们真实相貌的仙人并不多，这么一躲，便立马清净了。
　　瑾瑜一下子伏倒在案几上，松了口气说：“终于清净了，怎地废话就那般多。”
　　落英笑一笑，从那果盘子中挑拣出了一个蟠桃给她。

　　瑾瑜的视线立马被吸引，朝那果盘子看看，说：“妹妹，咱们吃那个最大的吧。”
　　落英却依旧将她挑出来的这个塞到瑾瑜手上，说：“那个年份不够，吃这个，这是盘中最好的一个。”

　　瑾瑜神经粗，半点不觉有疑，反而欢喜道：“果真！”不等落英答，直接便朝着最红的地方一口咬下去，咂咂嘴品味了一下，道：“吃起来却也就是桃子味，不过，这一口将将有十年的修为了吧。不错不错，真不错！”

　　她身后两个侍立的小仙娥却笑了起来。天庭每逢正经大宴才会摆上蟠桃。蟠桃园中有专门的仙官打理，所供上的蟠桃依照参宴的仙家，按阶品供给。仙阶高自然享用高年份的蟠桃，仙阶低自然延顺稍次一等或几等。故而，不同座位的仙桃年份都是有定数的。

　　这两个女仙应是小家族中跑出来没见过世面，不知怎地混入了大宴，丁点儿不懂却在这糊说。那红衣女仙，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架势倒是摆得足，末了却只挑出了个瘦弱小桃，还说这个是最好的。而另一个呢，更是痴傻。别人说那个最大的年份不够，便也就信了吗？说不定是人家自己想吃就故意这么说呢？

　　真真是一装一傻，惹人发笑。

　　两个仙娥此番调笑自然是于心中传音，不曾被人听到。只是，落英嘴角上扬的弧度却略微降了降。眼眸微眯，藏于桌下的指尖轻动，一道流光闪过后，落英这才重新恢复了笑颜，跟瑾瑜说：“你将这个蟠桃吃下，约莫可涨两百年修为。”

　　瑾瑜瞪大了眼睛：“比我想得还多！”
　　目光忍不住扫向那果盘子，若是将这里面的蟠桃全部吃掉……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落英说：“以你的修为，涨两百年修为已是上限，不可多食。”

　　瑾瑜听了有些遗憾，却也很快接受了。此番能涨两百年修为已是不错，既消化不了，便也就不强求了。
　　她转而惊奇道：“妹妹，你好厉害，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落英面不改色道：“收养我的龟仙尊活得久，知天下事，自然是它教给我的。”
　　君上既然叫她扮作岐山之女，自然身世由来都上下打点好了。据岐山说，龟仙尊曾受君上大恩，便是天族有疑，前去查问，也是出不了差错的。

　　瑾瑜惊叹道：“我以为龟仙尊已经老得不能动了，原来他竟这般博学么，改日我可要登门拜访一番，也好谢过他对妹妹的养育之恩。”

　　落英笑了笑，又给她拿了一个桃子，瑾瑜奇怪，“不是说吸收不了？”
　　“为何要吸收？你既喜欢，便当普通桃子吃一吃也就是了。只要不炼化，就出不了差错。”

　　蟠桃也能当做普通桃子吃的吗？瑾瑜的思路豁然开朗。喜滋滋地接过来，正准备咬一口，却见旁边的仙娥忽然像是发了颠，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白眼直往上翻，眼看着就要将自己掐死了。
　　而她的另一位同伴也与她差不多的症状，稍有不同就是捂住喉咙，嘴角溢血。
　　两人没发出一点声响，就是连呜咽声也没有，悄没声就倒了下去。

　　瑾瑜楞楞地捏着桃子，被这番动静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旁边巡视的天兵见状不好，此番是天庭正经大宴，怕惊扰了贵宾，只叫人悄悄将两位倒地的仙娥拖了下去。具体事宜，自然是等宴会过后再报。
　　因着是宴会，觥筹交错、闲谈笑语声颇多，如此，除了坐在顶后面的几位小仙，其余仙人竟是一点也未曾察觉。
　　小仙们又哪敢多言，对视几眼后，重新扬起笑颜，推杯换盏，绝口不提此事。

　　倒是瑾瑜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问落英：“那两个小仙娥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像是，中了邪的模样？”
　　落英信手拿了一个蟠桃，轻轻剥开皮，咬了一口，随意道：“约莫是吃坏了东西，或是中了什么毒吧。”
　　又转而道：“听说上古有火灼之刑，对待说错话、或者是言语上冒失的小仙，便以灵火灼烧喉咙，使其失语。受刑者四肢被缚，无法动弹，亦不能呜咽哭喊。”

　　瑾瑜浑身战栗，一下子抱住了落英的胳膊：“这般可怕？”
　　落英浅尝了一口桃子，便又放下，继续说：“可怕？这已经是轻刑。言语放肆，若非实力出众，便是背有靠山，若是两者皆无，言行还不知顾忌，常常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只是火灼喉咙，痛上个一阵，不过失语百日便可痊愈，已是大能格外开恩。”

　　瑾瑜抖了抖，感慨地说：“上古大能遍地走，说来也确实有道理。爹爹常说我嘴上不牢靠，我要是生在上古，想必小命早丢了。”
　　抖了一会儿，细细品琢这个刑罚，又觉得有趣来，转而问落英：“妹妹，龟仙尊果然活得长啊，连上古之事都告诉你了。”

　　落英笑一笑，并不搭话。
　　龟仙尊虽然仙寿绵长，怕也是不知这种上古辛密的。只是，她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心中似百感交集，又似空无一物。落英想了一阵，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也就放下了。

　　--

　　外头，两位天兵拖拽着昏迷的仙娥来到药仙处。
　　将症状细说之后，又问：“看这情况，是否中了什么邪毒，或是被邪祟入体？”

　　药仙头上挽一小髻，髻上别了一干枯药枝，据说是他的本体。见他捻着须，一会儿掐脉，一会儿又捏决，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展，嘴中嘀嘀咕咕，就是下不了决断。

　　等候的天兵都急了：“还望药仙不要隐瞒，若真是妖魔邪祟，还需及时上报才是。”

　　见他们误解，药仙急忙摆手：“病情倒是不难诊断，老夫心里已经有数了。”

　　那您在这，又是捻须又是皱眉，是作何呢？药仙到底德高望重，两位天兵没敢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只道：“那她们究竟是……”

　　“老夫以灵力探视，两位仙娥既不是中毒，亦非妖魔邪祟入体，身体各处皆无病症，只有喉部……”
　　“喉部怎么？”

　　顿了顿，药仙奇怪道：“只有喉部，似被烈火灼伤，就是不知这两位仙娥可是误服了什么火属性极强，或者火毒极烈的吃食灵药。”

　　两位天兵面面相觑，不是中毒，也不是邪祟入体，竟是喉咙被烧了？这是什么说法。

　　“既是被灼伤，那她们又如何会昏迷？”

　　药仙瞥了他们一眼，似有鄙夷之色。意思是，这都想不到吗？
　　“以火灼喉，这火怕还不是一般凡火，烧了喉咙，却又未烧坏，自是被痛晕的。”
　　“我一会儿开一副治疗灼伤的灵药方子，待她们醒来，服上两剂，再过个几十上百天的，便也就好了。只是这些日子怕是不能说话了。”

　　天兵又细问了一些东西，将两位仙娥留在药仙处养伤后，便赶着去向上官回话去了。
　　只留下药仙，又对这两位仙娥的喉咙，啧啧称奇地研究了许久。

　　药仙心里没说的是，这般手段，看着倒像是说错了什么话，被某位仙上以隐秘手段惩治了。
　　若真是这般，那位仙上怕是来头不小。此手段精妙得很，以火灼喉，过后却没有残留丝毫火属性气息。事后追究出来，便是说被毒灼伤的，旁人也没处说理去。况且，这种磨人的小伤，等真查出了幕后真凶了，受伤者也活蹦乱跳了，这还怎么追究？

　　所以，等那俩小兵将此事报上去，他的上官也会明白其中利害，不会深查的。

　　至于他自己，当然也不会为此事负疚。
　　为医者嘛，就要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反正小兵问的问题他具回答了，没撒一丝慌。便是帝子来问，他也是这般回话。而不该说的东西，他也一个字未曾吐露。

　　上一任药仙便是嘴上不谨慎，卷入天族斗争，最终被革去仙职，贬入凡间。此番又有被惩治失语的小仙娥为例，他更要以此为戒。

　　药仙扶了扶头上的树杈子，背起手，哼着小曲，端的是仙风道骨的派头，慢悠悠往后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