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苏昔

14、第十四章

　　庭院，矮松，石桌，一抹月光，几颗疏星。这便是今夜的景致。
　　落英托腮对月，伸开五指，做出了个抓住月亮的动作，月光便在指缝中明明灭灭。她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似乎乐此不疲。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落英勾起嘴角，却不动。那人在背后看了她一会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顺从地转到她面前。落英抬眸，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忍不住笑起来，清凌凌地喊了一声君上。

　　缪远的眸子动了动，温和了神色，坐到她对面。“你好似知道我会来。”

　　落英把玩着手指，随意地说：“知道啊。明日就是启程去上古幻境的时候了，我便知今夜君上一定会来找我，所以便特特在这等着了。”

　　“为何，为何如此笃定。”缪远抬眸看她。

　　落英笑了笑，“我要去的总归是一处陌生地方，危险不明，以君上对我的在意程度，临行前交代两句，不是很正常吗？”
　　“以君上对我的在意程度”这句话听起来，颇有些王婆卖瓜的形容，然而被她说来，却透着股天经地义的淡然。

　　缪远温和地望着她，淡声道：“确然如此。”
　　落英得意地笑了笑。

　　庭院一时安静下来。落英时不时抬头赏月，又时不时赏一下君上的容颜，满意的同时亦在心中纳罕，与君上这样相互对坐却沉默不语的情况，竟也不觉得尴尬，仿似同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千百次。

　　默了一会儿，落英忽然道：“君上，听说你是从上古活下来的神祇。上古，是什么样子的呢？”

　　上古是什么样子的呢。这是一个轻巧的问题，然而缪远却不知如何作答。他想从诸多词汇中找出一个最精准的形容，却无果。半晌，只抬眸缓声说：“是你一定会喜欢的样子。”

　　落英好奇地哦了一声，笑起来，“我一定会喜欢的样子？君上就知道我一定会喜欢什么样吗？”

　　缪远却又沉默了。好在落英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重新望着月亮，咕哝着：“不过，这次能去上古幻境，我确实有些期待。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上古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缪远的眼眸沉了沉，视线落她身上，带着极为复杂的意味。然而落英并未注意到，她只托着腮，慵懒地半倚着桌边，习习的凉风将她的发丝吹得轻柔地荡起。良久，她竟就这样静静地睡了过去。

　　缪远背影挺拔，肃立的身影像一座雕像。他静看她。带着天长地久的专注。

　　月光下，她露出的肌肤像乳一样白。眉眼闭着，长睫盖住，没了醒着时的灵动，却多了一丝空灵缱绻。

　　缪远忽而伸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然而在距离脸颊仅有一寸之地时又停住了，眼眸动了动，那手终于还是调转了个方向，落在了她颊边的发丝上。指腹贴着顺滑的青丝留恋地移动，像是在无声抚摸她的脸。

　　落英似乎被惊动，有些醒来的架势，缪远薄唇一抿，触电般地收回手，然而，她却只是侧了侧身，将脸颊在臂弯中埋得更深些，接着睡了过去。

　　一切似乎恢复了沉寂，仅有一只灵鸟似要窥视神迹，划着月亮从这片庭院中飞了过去。月光依旧无知无觉的洒着，拉出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似是相依相偎的姿势。

　　缪远的视线被那相拥的影子引了过去。他出神地看着，不敢妄动，怕破坏了影子的形状。
　　这静夜适合深思。落英猜得不错，今夜他来找她，是一件必然的事。只不过，却并非像她想得那样要跟她交代一些东西。而是，他要与她同去。

　　上古神器万相镜所幻化出来的幻境，至多只能承受四个人。然而他却不在此列。这世间无人知晓，曾经为保护殿下，躲去天族追缴，隐匿殿下神迹，他于心府的位置开辟了一处独立的密闭空间，唤名琉璃境。

　　他在，琉璃境在；琉璃境在，殿下便在。

　　然而如今这般，却还多了一处作用。隐匿于琉璃境，再附身于与琉璃境气息交融的殿下分/身之中，便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幻境。

　　落英说得不错，上古才是她应去的地方。与他来说，亦是如此。

　　缪远倾身，深深地望着落英。这次，手终于触到了她的脸颊，然而下一秒，他却化成一道细碎金光，融入她的身体，彻底消失不见。

　　落英披着晨露醒来，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君上早已离开了。她茫然地直起身，忽而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昨夜似有小虫子落到她的脸上，扰了她的清梦。也不知这小虫子修得什么道，敢这般大胆，若是被她逮到，非要一把神火烧成灰烬不可。
　　甩甩头，不去想这些，落英目视前方，眸光逐渐清亮了起来。

　　到了该启程去幻境的时候了。

　　她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空荡荡的心脏处似乎有了依托，泛起一种似激动又似酸涩的情绪。明明是趟平凡的旅程，竟让她觉出回家的意味来。可回家回家，她这个没有由来，没有身世的人，又哪儿来的家呢。

　　空洞的人似乎不该出现怅惘的情绪，身后又似乎传来瑾瑜欢快的呼喊声。落英缓缓呼出一口气，继而重新扬起清淡的笑脸

　　空洞亦没有什么不好，有时候情绪过多，也是一种烦恼。

　　瑾瑜的声音似乎清朗起来，她问：“妹妹，是不是该走了？”

　　落英转身，旋开的裙摆如盛放的红莲，听她笑说：“是啊，那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