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苏昔

11、第十一章

　　司晏飞至落英旁边那处观仙台上，掀袍坐下。此台正是先前落英用法术牵引来的那座。二人目光相对。

　　落英像是很满意，她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上来。”
　　“为何有此想法？”司晏淡声问。
　　“因为先前灵池那次，帝子走得匆忙，我还以为帝子性情腼腆。”

　　那日灵池尴尬朦胧的相遇，被她说的这般随意，叫司晏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受。他是藏得住情绪的人，因此这丝微妙并未被落英察觉。
　　他道：“此番上前，倒还有一事。听天将来报，那日大宴有两个仙娥得了癔症突然晕倒，不知可有惊扰到两位仙子？”

　　瑾瑜咦了一声：“原是癔症吗，我见她们手掐喉咙，以为是吃错了什么药，倒真是大大吓了我一跳呢。”
　　落英却轻轻地将手中的琉璃盏置于桌上，望向司晏，笑说：“帝子是在试探我吗？”

　　司晏微怔，听她单刀直入地说：“那两个小仙娥言语冒失，得罪了我，我便出手略微惩治了一番。帝子刻意提起，可是来问罪的？”

　　她竟就这么直接承认了！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天族真要计较起来，也是一桩不小的麻烦。司晏能想到她性情坦荡，他既问起，就不会将责任推给旁人，而是会默认，哪知，她不仅承认，还尖锐地挑破了他的试探。

　　司晏生为帝子，除天帝外，无人不敬仰尊崇他，却头一次体会这种被人撅回来的感受。略顿了一会儿，司晏道：“仙娥既冒然仙子，仙子出手惩治，有何不可？反倒是司晏应该向仙子赔罪，凤族乃是贵客，天庭此番却招待不周。”

　　“帝子客气了。”落英莹莹笑起来，“天族招待礼数周全，并未有哪里不妥。”她顿了顿，随手一指瑾瑜，掀唇说，“那日大宴，我姐姐还对天族的蟠桃赞不绝口呢。”

　　瑾瑜原先还在惊异那两个小仙娥的事，哪想到竟还提到了自己。蟠桃？一提起这个，瑾瑜便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思路前所未有得通畅起来，连连点头，应和道：“是了是了，天庭的蟠桃是不错，那日大宴我吃了个饱，从未这么过瘾过。”

　　司晏凤目微闪，很快道：“几个蟠桃而已，既瑾瑜仙子喜欢，这有何难？”他跟手下示意，得令的侍从没多久便又端上来一盘水灵灵的蟠桃，竟比那日宴中的还大还红。
　　“一点心意，便当给两位仙子赔罪了。”

　　若说尊贵又凌人的气度，确实没见过有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位帝子。落英抚掌微笑：“善。”又将蟠桃往瑾瑜跟前推了推，道：“神会当前，又有蟠桃，让你即饱了眼福，又有口服。”

　　瑾瑜哪知落英几句话就能为她讨来这种好处，登时眼神都狗腿起来。虽说蟠桃的味道也就那样，可架不住它名气大啊。在天庭吃桃吃到饱，回去跟那些小凤，可有得说道了。

　　她们这厢姐妹情深，司晏坐在对面，目光虽看着下方的观仙台，灵识却忍不住逸散出来。

　　她侧身坐着，并不刻意，却自成一道曼妙的曲线。细细一拢手指搭在桌沿上，指尖是圆润的粉色，另一只手托着腮，露出一截玉色的腕，小臂上挂着的披帛流水一样垂下来，搭在地面，扣成了一个缱绻的弧度。这天然未经雕琢的美人图垂悬于身前，司晏冷眼静看。

　　“落英仙子也要参加神会吗？”话出口时，司晏自己都惊异了一瞬。然则，仙者讲究顺心而为，故此，司晏并不去仔细考究自己的心态，只是抬眸，静看着落英，似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朝他看过来，依然是托腮的姿势，“若是能遇到让我感兴趣的对手，下场也并非不可。”
　　司晏哦了一声，神色亦郑重起来，“何人会是落英仙子感兴趣的对手，不知司晏可否？”

　　哪知她却清凌凌地笑起来，“我可不敢当帝子的对手。”
　　“为何？”
　　“因为不论是输是赢，结果我都不乐见。”她把玩着手指，随口说。

　　“哦，连赢了也不乐见吗？”司晏只当这是玩笑。
　　她抬眸看他，“若是真让我这名不见经传的人赢了帝子，不说三界的震动，我以后怕是也没清净日子过了。天天都会有不服我上来挑战的人。他们惧怕帝子威名，可不会怕我。哪怕……我真将帝子打败了。”

　　瑾瑜长长地鄙夷了一声，“若果真如此，那些人是傻吗，你都将帝子打败了，他们不去挑战帝子，却去挑战你这个胜者？”

　　落英掀唇笑了笑，眼波流转，俏声说：“不信你问帝子啊，你看他怎么说。”

　　司晏薄唇轻勾起，双眸亦有笑意。世人短目，若真如她说的那般，他们也只会认为是运气所致，不会真信服她。故此，反而蜂拥上来挑战，想夺了这战败帝子的威名。

　　瑾瑜正要说话，视线不经意瞥见下方的观仙台，咦了一声，“麒麟少主竟已胜了一场了。”
　　落英也朝下看过去，见麒麟少主一身白衣，身姿纤瘦欣长，手中折扇轻摇，自有飘逸潇洒的风度。她问：“麒麟少主，很厉害么?”

　　司晏道：“麒麟善水，牧霖的若水剑法乃是他的成名绝技。”
　　落英故意挑眉问他：“与帝子相比，如何？”
　　司晏端得四平八稳的态度，连眼皮也不曾掀动一下，只道：“这要比过才知道。”

　　瑾瑜盯着下方，道：“方才麒麟少主三招胜了炎雀一族的纵言，纵言名气不弱，这下怕是一时没有人敢出手了。”

　　司晏淡声道：“水克火，纵言输得不冤。他修为深厚，即便这场输了，后面的名次也不会低的。”

　　落英看向司晏，他今日着金袍，玉冠束发，是锋利的眉目，这般平淡点评的模样，很有叫人心折的气势。听闻他乃是如今仙界青年辈的第一人，如今见了与他差不多齐名的对手，点评倒很公正。可见他心有傲骨，不屑贬低。
　　只不过……

　　“谁说水克火了？那炎雀火术修得平平，丢了他老祖宗的名头。”落英睨着台下，淡淡地说。

　　炎雀的老祖宗……听说炎雀有一丝朱雀血脉，乃是朱雀分支。司晏朝落英看过去，见她美目莹亮，不待他说话，就已经旋身而出，再看时，她背手立于台上，正与牧霖四目相对。

　　司晏定了定眸，视线缓缓转向牧霖，第一次有了正色的意味。这便是她感兴趣的对手么？

　　牧霖已经在台上等了有一会儿，若是再无人上场，旁边等候的仙官会记录下来，自换下一个人。没想到一炷香的时辰已经快到，他正要离去，却忽见台上落下一红衣女子。
　　定晴一看，竟是她……若说落英一开始还不出名，但是那日大宴一舞，她的名头也仅比鸾凤公主稍弱一点而已。

　　那日他也在宴中，若说起来，他私以为这位落英仙子的舞姿比鸾凤公主更胜一筹。

　　牧霖拱手：“仙子可是要与某对战？”
　　落英笑：“正是。”

　　端着典录的仙官定眸看着落英，又确认了一遍：“岐山仙尊之女落英确认对战麒麟少主牧霖？”
　　仙官见多了大场面，见她点头，提笔便在典录上稳稳地书写起来。记录胜场的典录乃是一个仙器，对战双方的姓名记下，便录入天道法则，不容有改了。

　　仙官淡定，不代表其他仙家也淡定。牧霖三招胜了纵言，他们看得酣畅淋漓，正在谈论仙界道统长青，前有帝子，后有牧霖，有此俊才，才可代代传承下去。哪知转眼便下来一玲珑女仙，说要和牧霖对战。

　　女仙倒也无甚打紧，自古英豪便不分性别。女仙能一拳锤断凶兽犄角的大有人在。只是这位女仙，倒有些特殊。
　　她乃岐山仙尊新接回来的女儿，据说是先天不足，神魂有缺，神会前几日还在天族的圣灵泉中养魂呢，如今这般，她是好了吗？

　　这里间的疑问实在颇多。只是，落英仙子答得也实在利索，仙官转眼就记了名册，典录一上，此番是不好更改了。

　　于是，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下，众仙看完了这场比斗。若说感受，便唯有二字。平稳。

　　落英仙子平稳地胜了麒麟少主。

　　这场比斗，没有众仙以为的，麒麟少主会在几招之内胜了落英仙子的场景，亦没有话本常有的，落英仙子前期艰难应对之后来了个惊人反转。她从头至尾都很平稳。平稳地，压着麒麟少主打。

　　并不见她用什么特殊术法，然则麒麟少主的术法却能被她轻易化解。过程中，她亦不曾使用什么灵宝。到后期，麒麟少主已经不复之前的飘逸淡然，被逼着使用出了绝招若水剑法。

　　若水剑法，乃是以水化剑，有水的地方便有剑。水可以化雾，雾可以化针，讲究千变万化的繁复。

　　此招一出，落英果然不如之前那般从容。然而，却亦没有发生众人期待中的反转。落英手中金光大绽，无数金光飞射而出，凌厉而来的剑雨与金光相遇，竟像薄冰遇到了岩浆，顷刻之间就消融了。没有浩大的声势，天地转瞬归于平静。

　　落英亭亭而立，右手掌心朝上，其上一团火焰烈烈燃烧，状如金莲。见她屈指轻弹，火焰升空，化作一只振翅的金凤。金凤长啸一声，带着铺天盖地的火雨朝牧霖袭来。

　　牧霖握剑见到这金焰的第一眼，便知道，无法抵挡，哪怕是若水也不能。然而，他的信念中没有不战则退的说法。执剑横于胸前，牧霖忘了这不过是一场点到即止的切磋神会，打算殊死一搏。

　　巅峰的观仙台上，天帝掌心法术氤氲，似乎打算将这一恐怖的术法拦截下来。然而，缪远却朝他轻轻摇头，道：“天帝放心便是。”
　　天帝惊疑，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一瞬。

　　果然，金凤声势浩大，然而在即将触碰到牧霖时又陡然消散。一切归于无形，宛如幻梦。

　　落英轻盈收了势，面朝牧霖，拱起双手，嫣然笑道：“少主剑法果然精妙，落英不得已，用了绝招，承让了。”

　　绝招么？
　　牧霖凝望这位亭立的红衣女仙，脑中浮现的是她方才手中美丽又危险的金色焰火。忽而笑了笑，长剑收起，重新化为一把折扇，拱手朝落英回了一礼。虽形容狼狈，风度却不减分毫。

　　只听他扬声道：“不想仙子竟修成了凤凰神火，百闻不如一见，牧霖今日，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