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恶》一府

67、旧日往事

　　仪式完成之后，拉梅多就从后面离开了，诺克紧随其后，整个空间就只剩下朵和雷伊。
　　雷伊看着独自坐在椅子上的朵，她依旧耀目迷人，金色的长发流淌着太阳的光辉，天蓝色的眼睛里始终沉浮着星辰与新月，她的脸圣洁而美丽，她穿着华丽的服饰，手上带着一枚雾海宝石的戒指。
　　雷伊觉得这个人和祖父嘴里的人一模一样，又完全不同。
　　维克总是念叨着她穿着白色的长袖袍子，脖子上带着一条蓝色宝石的项链，她的气息神圣高洁，她的长发闪耀夺目，她的眼睛温柔如天空，她宁静，她仁爱，她如此美好，沐浴在金色的光明魔法之中，超越了天上的日月星辰。
　　雷伊走了过去，弯腰行礼，对朵说：“光明圣女，爱丽丝。”
　　听到这个称呼，朵愣了愣，随后笑着说：“光明圣女爱丽丝是一个虚构的人物，我叫朵，没有姓，如果你希望我有个姓的话，可以称呼我为朵·梅多拉。”
　　雷伊抬起头，眉心皱缩了一下，而后对她说：“朵，祖父在去世之前一直说着‘永生妖魔和爱丽丝’几个字，看来是我误会了。你是同样选择了追随梅多拉公爵，尽管他曾经对你犯下罪孽？”
　　雷伊的话让朵想起了那个黄昏。
　　黄昏切割着天空，也切割了他们，天边的夕阳将他们切割成一明一暗的两部分，刀锋的一面在暖橘色中闪耀，另一半淹没在阴影里。
　　朵有那么一瞬间眩晕在落日的余晖里，等到她回过神来，就看到诺克带着他的招牌笑容，拿着她的匕首。
　　这个曾经只见过一次的血族仿佛把最恰到好处的笑容雕刻在了脸上，凝固，停留，以至于让人觉得恐惧。
　　他的脚下是一块碎掉的蓝色宝石，朵分辨出那像是碎掉的雾海，又比雾海更为坚硬。
　　尹杜尔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原本如同空壳的他随着灵魂的流入，或者说是回归，变得有生机起来，他猩红的眼眸填满了令人恐惧的欲望光芒，如同拉梅多吸血时的模样，而后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敛去，变回了无感情无欲望的状态。
　　他瞥向朵，说出了一句冷酷无比的话：“你居然没有死掉，真不容易。”
　　朵顿时浑身冒出冷汗，他默认她会死掉吗？是的，他早就说过，有必要的话，她会死，真不容易，这是对她赤裸裸的嘲讽。
　　朵手中凝聚出一把光剑，想要带着满腔仇恨绽放自己最后的光辉。
　　拉梅多笑了笑，他身边凝聚出数十把光剑，说：“这还是我教会你的。”说完后，他身边张扬律动着血色的丝线，几团黑色的火焰同时浮现，衬托得他仿佛堕入地狱的天使。
　　“我永生不死，或许你没有理解它的含义。”拉梅多继续说，“而且你看起来完全不能理解我们之间的差距。”说着，他身边的丝线全部扎进了朵周围的大地，将整块地面砸得深陷，只留下朵站立的方寸之地。
　　“这是感谢你把公爵大人的身体照顾得不错。本来公爵的身体应该在你死后由我接手，可惜出了些差错。”诺克笑着说。
　　“你把心脏放到了我的身体，这就是你说的由我保管……哈哈，可笑！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该自裁！”朵疯狂地笑了起来，等她笑累了，她定定地盯着拉梅多，说道，“你说过或许你会愿意实现我的愿望，我想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拉梅多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张开翅膀将她抓过来，手指拂过她的额头，同时说道：“同化。”
　　记忆错乱又疯狂地涌入朵的脑海，她痛苦地叫喊出声，而后眼前一黑。
　　“白金隐者，已经带来了。”诺克和切里斯带着一个美丽的女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抬起了女人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女人有一头如同月色一样的银色长发，她很美丽，如同精心栽培的玫瑰，但是她的眼神惊惧而仇恨，然后说：“放入血池。”
　　女人被泡进了血池，手脚都被锁链禁锢，一种很奇特的材质，可以防御任何魔法力量，因此完全不担心女人的逃跑。
　　画面一转，他看到面前的血池中泛着魔法阵的光芒，光明魔素如同乱流湍急而来，像是被漩涡吸卷一样凝聚入她的身体，血池中沉浮着难以计数的魔法石，不断释放出魔力而后消解，从中流淌出的魔力支持着血池池底和地下室天花板上的魔法阵的正常运转，女人的上方有着一团灰色的虚影，被从魔法阵中探出的锁链禁锢着，在某种火焰的炙烤下，虚影发出痛苦的嚎叫，虚影的颜色不断褪去。
　　画面又变了。
　　女人变得枯瘦如柴，她浑身的生命力几乎流泻一空，魔力不断溢出，血池中都是金色的光芒，她疯了一样地说着一些什么。
　　她被浸泡在血池中，朝着战立在血池旁边的血族撕喊着，声音沙哑，充满仇恨。
　　血池旁的血族一个披着白金斗篷，看不太清脸，另一个黑衣黑发，带着笑容，还有一个冷若冰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我，杜薇儿·娑娜·莫伯特，以无尽光明诅咒你们！我诅咒这个孩子将携带着我的仇恨将梅多拉家族全部吞噬！”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抬头看到身上的虚影缠上浓重的墨色，诅咒攀附其上无法离去。
　　她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她眼前一黑，她变成了诅咒。
　　朵睁开眼，捂着自己的腹部，茫然又痛苦地看着周围，看到诺克和拉梅多，她忍不住连连后退，直到自己的后背撞上一棵树。
　　“地下室的魔法阵，就是为了洗净灵魂……”她定定地盯着拉梅多和诺克，嘴唇颤抖着，她抬起手指着拉梅多，“你就是杜薇儿本身，只是被洗去了灵魂记忆……你们都是！”
　　诺克看到朵的反应，看向拉梅多，说道：“公爵大人给她看了什么东西，这么快就明白了。”
　　拉梅多转身说：“该走了。”
　　“是的，公爵大人。”诺克也转身。
　　朵浑身颤抖着，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对于拉梅多的意义，只是因为她拥有同样的光明魔法，所以他借助她的魔脏和她的生命力凝聚了一具新的身体，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壳子。朵回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拉梅多时心跳的声音，那么欢快，她又想起来被拉梅多抓走时的恐惧和孤独，还想起来自己想要杀掉他的浓烈的仇恨。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被各种情绪塞满，胀得快要炸掉。
　　在这一瞬间，朵感觉自己看完了自己的一生，要么忍气吞声就此死去，要么为仇恨所累直到被拉梅多杀死。
　　幻光飞舞之时，斗篷下高贵又锋锐的脸，在细小的光芒中迷离错乱，朵想起来了，这是他们初见之时。她突然希望时光在这一刻静止，将之后种种付与云烟。光明魔法刺破拉梅多躯体之时，他的高贵和俊美全都委地，在建筑物崩碎的灰尘中消弭无踪，时光停在那一刻或许也很好。她希望她的命运停留在爱的顶点或是恨的终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所有情绪塞得臌胀。
　　朵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她找到了情绪的出口，哪怕扭曲，她也要继续走下去，哪怕握住恶魔的手，与之共舞。
　　就在他们张开翅膀即将离去的时候。
　　爱丽丝握紧了拳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后，抬起头，笑着对拉梅多说：“我已经被你引诱，我爱你！拉梅多·梅多拉！”
　　拉梅多和诺克都震惊地回过头看着她，他们的表情凝滞了片刻，而后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诺克对拉梅多说：“在我记忆里，您似乎第一次如此震惊。”
　　拉梅多对朵说：“你真有趣，一如既往地有趣。”
　　朵站起身来，她走到拉梅多的身边，对他耳语道：“你说过你愿意死在我的脚下，我爱你，爱到希望与你同生共死。”说完她亲了拉梅多的脸庞。
　　朵退后了几步，对拉梅多说：“怎么样？”
　　拉梅多笑了笑，对她说：“是个不错的提案，你的欲望我感受到了。”
　　爱和恨可以共存，恨让爱更深刻，爱让恨更坚决，而她已经无比坚决。
　　就这样，朵成为了他们的一员，她跟着拉梅多到了一座小岛，这座小岛被极其高明的魔法遮蔽着，完全从外界探知到。
　　后来的事情快速地在朵的脑海闪现，如同海鸟捕捉小鱼一般，飞掠而过。
　　她做了和当初拉梅多在房子里做的最多的事——读书，她将梅多拉家族的藏书全部读完，而拉梅多和诺克则更多的时间放在研究光之天使上，还有一些莫名的数据，后来朵知道那是拉梅多的身体，或者说是那具被朵毁掉的身体的各项数据，他们说想要从这些数据中找到白金隐者想要的东西，可惜他们不能有什么结果，反倒是将光之天使完全解构。
　　朵起初并没有将太多目光投向他们的研究，她急着提升自己的魔法实力，唯有真正深入其中接触他们，朵才能明白自己的魔法水平有多差劲，当她的魔法水平陷入瓶颈时，她才将一些时间投入到他们的实验中，只不过她也不能得出超越拉梅多或者诺克的已有结论的成果。
　　时不时会有一些血族从外面归来，向拉梅多或者说诺克报告希罗的近况，朵在此之前完全想不到有关希罗的事的主导者居然是诺克，而拉梅多只是帮助完善计划和实施计划的人。
　　朵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拉梅多身上背负着很多血族的愿望，切里斯希望死去，诺克希望创造人类和血族和平共处的世界，或者说是所有种族，所有个体相互“尊重”只论强弱但有秩序的社会，白金隐者希望变回人类……为了实现这些愿望，拉梅多带领着他的梅多拉家族做出了之前的事情。
　　当然，朵是其中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毕竟拉梅多要在保证自己不会死去的前提下充分研究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想到此处，朵不禁觉得自己可笑，她过去一直纠结着自己在拉梅多的计划里的分量，想要证明自己的不可替代，也想宣泄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现在的她再看过去，发现自己正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在意才会一次次做出错误的选择。
　　而希罗和她的孩子们正在走着朵曾经走过的道路，被牵着鼻子，一步步一步步落入陷阱，而后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圣者们丢了光之天使，也没抓到朵和“尹杜尔”，灰溜溜地回了诺瑞斯，哦，对了，按照梅多拉家族藏书的记载，所谓圣城其实是原本连接希罗和涅瓦的一片中心大陆，因为一些地方富产诺瑞斯水晶，名为诺瑞斯。而希罗在血族和圣者的共同欺骗下以为永生妖魔拉梅多就是血族的极限，他们觉得拉梅多死后希罗就完全自由了，所以在失去圣者之后，即便教廷逐渐衰弱，老贵族们因为各种原因被新贵族替代，人类也毫不担心，他们觉得这片大陆真正属于他们了。
　　人类的内部矛盾不可抑制地在短短几十年间就不断暴露出来。
　　涅瓦搬过去的人类以各自曾经的血族领地为名进行区分，形成了不同区域，他们中的一些人对希罗的各个方面都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譬如林顿，他们都是一些魔法师，他们掌握着强大的魔法力量，不断依靠这些力量索求自己的“权益”。还有梅多拉，他们当中有的是魔法高超的大魔法师，有的是武技出众的武者，有的擅长织造美丽的衣服，有的擅长打造锋锐的兵器，有的擅长制造精美的饰品……他们如此有才，他们让希罗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生活可以在没有教廷干涉的情况下如此多姿多彩。他们迅速富有，或者迅速获得权利，他们让希罗原本的居民羡慕不已，因此希罗不断发生各种暴动，为了改变希罗的困境，希罗发生了政变……
　　人类，本就是这样一种因外因而聪明又因内因而愚蠢的生物。
　　回忆戛然而止，她定了定神，看着雷伊，雷伊·米尔斯。
　　朵的脸上套着虚伪的笑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不会伤害别人，我们要做的不是宽恕，而是施以报复，但是我无法报复，当无法报复的时候，接受自己的无能，也是一种智慧。不然你为什么放弃了米尔斯家族的传承选择成为拉梅多的奴仆？更何况，我很爱他。”
　　听到朵的回答，雷伊笑着点了点头，对朵说：“我渡海而来，为了寻找人类真正的出路，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误。”
　　朵说道：“我喜欢你的从容，与虎谋皮不易，而我们都喜欢艰难的道路，况且你很快就会明白，拉梅多不是猛虎。”
　　朵站起来，拍了拍雷伊的肩膀，对他说：“你的父亲是罗伯特·米尔斯，我觉得你应该不太喜欢他的决定。”
　　“是的，尽管他是我的养父，但是我敬爱他如同血亲，但是我依旧否定他的决策。米尔斯家族不该被推上风口浪尖，这不是特雷尔可以应对的事情。”
　　朵微微一笑，朝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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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一章没写出我想要的感觉，但是又找不到好的修改点。女主角因为发现了事情的真相，知道男主角就是杜薇儿重塑之后的产物，也明白自己的爱情是错误，自己的报复可能没有实现的那一天，但是她又不想妥协，所以她选择了一种近似于自我欺骗的道路，“爱到希望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