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袍》张馨心

6、天意

　　秦守业正路过此地，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跑上前去阻拦着这些人，
　　“同志们，同志们，听我说。她可是市里培养的样板戏演员中的模范典型，千万不要发生流血事件。这玻璃上的画只是她的职业病泛滥，回头我让她认认真真写份检查，清洗一下心灵，肃清一下头脑，不要无缘无故发生流血事件嘛。”
　　革委会副主任说话了，大家只好停住了手，周围一片寂静。
　　秦守业向四周看了一眼道，
　　“来个人清理一下现场。”
　　说完他托起苏珊向不远处的门诊跑去。
　　那一次是苏珊跟秦守业第一次相识。
　　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有的只是对亲人无限的思念和忧伤，秦守业的行为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暖。
　　对于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优雅女人，秦守业心知肚明的知道自己和她的距离。可谓身相近心相远，近在咫尺却永远相隔万里。在他的心里苏珊就是梦中嫦娥，守在遥远没有人烟的广寒宫里，仙境虽好却无人陪伴。
　　偶尔他也会幻想一下，若是有云梯，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要一试，登上广寒宫给那个孤独的仙女送去温暖。
　　革委会大院就在苏珊家同条街上的斜对面，从收发室的玻璃窗隐隐约约能看到苏珊家的门窗。自从那次流血事件后，秦守业更加意识到苏珊的存在。他每天的习惯就是每次出入大门口时，都在收发室用望远镜看几眼苏珊家的门口。收发室的大爷对秦守业的敬业精神很感动，总是逢人就说秦主任如何如何关心阶级斗争新动向，街道上每个路过的行人，都逃不过秦主任的法眼。
　　只有秦守业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春天。
　　只要他看到苏珊家的门窗，他的心里就永远是春天。
　　一杯水喝进肚很是温暖，苏珊又倒满一杯递给秦守业。
　　看着苏珊期待的眼神，他不得不开口了，
　　“刚下来的消息，你丈夫已经叛国跑去国外了。你受到牵连已经成了我们监视的对象，单位很快就会处理你。”
　　苏珊没有感到太大意外，反而天天悬着的一颗心现在可以落下了。至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逃离了这场运动，丈夫和女儿安全出境她就放心了。
　　秦守业站起身来，想用他的大手轻轻扶住苏珊的肩，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苏珊的身体是禁区。
　　“记住千万不要跑，不等你跑出去就会被抓到，就在此地安心的生活下去，有什么问题和困难来找我，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有大事。”
　　不知不觉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虽说有思想准备，可知道了事实心里还是挺难过。从相识相爱到夫妻分离不过几年的时间，短短的几年却盛满了一生的幸福和回忆。不知道的是今生今世还能否相逢，以往的幸福生活这么快就消失了，真心相爱的一家人就这样散了。
　　苏珊终于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难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和孩子了吗？”
　　“珊姐，你要坚强，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奇迹出现。”
　　会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苏珊没有回头，
　　“你以后也少到这儿来吧，我是有夫之妇，会给你招来闲言恶语。我们又是两个阶级的人，会影响你的政治前程。”
　　“珊姐，如果你愿意，守业宁可放弃一切也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秦守业不失时机的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
　　“不，我会等我丈夫和孩子一辈子，直到死……”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算什么，在苏珊心里一直有个信念，只要活着等待算什么？时间算什么？
　　屋门好像有响动，苏珊用手擦了擦眼泪，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了门。
　　随着屋外嚎叫的风声传进来的是稚嫩的童音，
　　“妈妈！”
　　苏珊探出身子定睛望去，那个雪中救回的小女孩儿小脸冻得通红，咧着小嘴做着讨人喜欢的表情，冲着苏珊又叫了一声，
　　“妈妈。”
　　苏珊顿时眼睛模糊了，她觉得有了新的希望，她一把抱起了女孩儿，紧紧地把脸贴到了女孩儿的脸上。
　　“孩子。”
　　佛说，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秦守业着急道，
　　“珊姐，你要做什么？可不能感情用事啊！”
　　“我要做这孩子的妈，我要收养她。”
　　“你要知道，你有可能明天就没了工作。一个苏晨曦你都很难养活，还要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无论她来历明不明，她愿认我做妈，我就不能把她往外推，是不孩子？”
　　女孩儿注视着苏珊的眼睛，嘴角上扬，满脸笑意地使劲点头。
　　秦守业叹了一口气，
　　“让我想想，以后你们娘仨该怎么办！”
　　“守业，姐谢谢你，不要总为我超心。姐都想好了，把这间屋子收拾收拾，开个成衣铺，以我的手艺养活两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我们娘仨搬到院里后屋住，这里作个门市收点零活儿。”
　　秦守业毫无乐观道，
　　“邻里邻居的靠收点零活儿能赚几个钱儿？恐怕都填不满你娘仨儿的肚子。”
　　“守业，你对我还是不了解，我们苏家几百年前是专给皇族做袍服的，就是我们现在的旗袍。我苏家的裁缝铺不但有着一套成熟的袍服版型，还有着一手缝制针法的绝技。这些生存之道，同行研究了多年都没研究明白，他们制作的旗袍拿过来一比就能看出哪件儿是苏家制作的，哪件儿是仿品。”
　　“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份手艺，你说起你家的历史让我想起一件事儿。以前我听老一辈人说过，在我们盛京城里有一家姓朱的人家专给皇族做旗袍，那手工活做的真是绝了，据说啊他家绣娘在旗袍上绣的金龙半夜里能游走，绣的彩凤半夜里能飞，呵呵……当然这是传说。不过老百姓就别想穿上这种衣服，贵的不行，那是达官显贵们的制衣场所。不过听说那家人心眼儿还挺好使，无论什么人家娶个媳妇嫁个闺女什么的，只要求到他家门口，二话不说都能给打个对折。老辈人还说这家人手里有一本祖上传下来的旗袍书，都传了十几代人了，朱家的后人全靠这本书来赚钱。前几年作为四旧书被□□给盯上了，好像当时闹得挺凶，□□非要火烧这本书不可，他们去朱家抄家但怎么也没找到，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家人逐渐没了音讯，估计是怕摊上事儿猫了起来。”
　　苏珊心里想，还真有不少人知道盛京城里朱家旗袍，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秦守业，他是个正直的人，他知道多少就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她对秦守业道，
　　“为了活命也为了不惹事儿猫起来也是正常的。”
　　“那倒是。不过你有这门手艺又有什么用？现在已经没人穿旗袍了，你苏家的那些绝技也都是四旧的东西，当不了饭吃。”
　　苏珊从容道，
　　“旗袍是做不了了，但京剧团有戏服需要制作。京剧团的领导和同志们都知道我有这份特长，我可以去竞标，凭本事吃饭，我想谁也不能拒绝收到做工精美、价格公道的产品吧？”
　　“珊姐，别忘了现在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每个单位的采购任务都是按计划下发到有关的国营单位或大集体单位，你算什么？你觉得这种好事能摊到你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