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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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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得不轻,立刻回头。
他站在树影里,见我回头也跟着直起身子。
可能是因为我见他见得太少了,自然也很容易发现他的变化。
他真的比上回见面,更显城府了些。
好在,那眼眸还是清澈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要行礼。
他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示意我坐。
“在看什么?”他问。
我报了书名,还把书的封面给他看。
他微一点头:“这本不错。”算是肯定。
“不过,你的布防,还可以更精进一点。”他说着,往石桌上瞥一眼,“还有纸和笔么?”
我说有,想要进屋去给他拿。
他挥手让我坐下,吩咐候在远处的太监去。
他就这么站在我旁边,俯身执笔,教我更加精细的排兵布防。
也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不起眼的嫔妃而觉得和我说这些没有用。
他反而说:“你很有天赋。”
我微微恍惚,那时莫名就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好皇帝。
就算不是,也一定是个好父亲。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今岚。
他默念一遍,对我说:“朕记住了。”
后几日,前线传来捷报,我的大哥初次领兵,带着众将士突出重围,保下了关山要塞。
伴随捷报一并过来的,还有我的封赏。
我才明白,原来他那日来看我,是得到了我兄长以身为饵,身陷险境的消息。
那是场只有三成把握的仗,我兄长主动请缨,几番苦战,险胜归来。
我没什么晋升的欣喜,听完这番实情,我只心有余悸。
这是一种,风雨飘摇,不知下一步是生是死的后怕。
为他,为兄长,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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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起,我们见面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他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与我一起看书下棋。
我对恩宠没有那么高的期待。他常来陪我,或者传我去陪他,安排我母亲和妹妹进宫团聚,还把前线有关我兄长的消息毫无保留告诉我。
我已知足。
我看得出他应当是很累的。
有几次去龙吟殿,仅仅是站在门外,我都能听见他因为战况,发火盛怒的声音。
据说战事吃紧,城池接连被破。
国家凋敝,由盛而衰,一代一代走过来,皇位传到他手里时,就已经到了非人力所能扭转的田地。
他是君王啊,空有学识,想救却救不了自己的国家。
我看他站在书房堆积成山的书桌后面,焦头烂额,两手撑桌,垂着头沉默。
那一刻,愠戾、无力、失意、苦闷,所有的灰色词语放在他身上都毫不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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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年。那真是极其混乱的一年。
那年春,皇都南迁,银两都供着前线,皇宫搬到从前的一个行宫里,规模不大,因而后宫里裁减了不少人。
妃嫔宫女走了一半,放眼望去,三两殿阁,一片简陋的荒芜。
入了秋,连续几番噩耗,先是太后病逝,再是前线太子被俘,宫里的白绸几乎没撤下来过。
那日,众嫔妃哭倒一片,皇后一病不起。
天萧索着压近地面,沉云灰雨,前路茫茫。
我再次见他是两个月之后。
宫里丧殡的那段时期,他在太子被害后亲自去了前线。在士气最低落时,亲自领兵上阵,命我兄长贴身随侍,接连大胜。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战用的兵法策略,就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在庭院里,他教我画的那张布防图。
许久不见,我惊讶地发现他鬓边已然生了白发。
他似乎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披着披风斜坐在湖边的白玉栏杆上吹风,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目光也由之前的城府逐渐转变为荒凉。
我鼻子一酸。
他明明连不惑之年都没有到,竟已疲累操劳成这副模样了。
他见我来,微微笑了一下,朝我伸手。
那手掌也和之前不同,上面赫然一道伤疤。再抬头看他面上,细细小小的伤口也不少,整个人都瘦得有些嶙峋。
去年的衣服穿着,袖口都宽大几分。
他听见我吸鼻子的声音,笑了半声,扳过我下巴看我的脸,确认我是不是哭了。
我飞快用手抹掉,想调动一个笑回应他,但嘴角僵着,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话。
“阿岚想我了?”他现在已很少自称朕。
我点头。
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我和他不会有那么深的情感,但我此刻站在他面前,泪水却止不住的流。
他把手里的奏折放去一边,两手轻轻捧住我的脸蛋,拇指耐心地替我拭去一滴又一滴泪水。
他那眸子仍是清澈而温润的,看我哭,他眼底也有说不出的绵绵水光。
我们没什么要实打实说的话,他把我纳入他的披风下,两人就这么依偎在湖边。
缓了一会,我问他有没有去看过皇后。
他说去了,但皇后不愿见他。
他说,皇后是他表姐,两人从儿时走到现在,他一直敬她重她,现在太子被害,她估计是恨他了。
恨他命太子出征,恨他雷霆手腕,恨他在自己孩子被俘时,选择了牺牲。
可他能怎么办?
国家在打仗,他是君王。他必须要先爱百姓,后爱君臣,再往后,才是爱自己的孩子,爱自己的妻妾,再往后,才是他自己。
他就这么一个人,拨开权势,也是再平常不过的血肉之躯,心就方寸大那么一点,哪能个个都给到呢?
我听着,心也在跟着颤。
我做不了什么,我只能靠近他,主动抱住他。
他问我,是不是觉得他是昏君。
我摇头。
我从不觉得他是昏君,反而,我觉得他是个生不逢时的明君。
他听了我的话,仰头笑一声,复又把头埋在我的颈窝。
沉默良久,他漫长而低沉地叹了口气。
他和我说,他好累。
——阿岚,我好累。
年底,终于在噩耗里有了个好消息。
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