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破晓》山色酿酒

86、陈年痼疾（3）

　　86.

　　忘记了的密码，可以找回。

　　但覃爻没有着急去做这件事，他的心跳出乎意料地变快，仿佛意识到，姜白晔说的没有错，找回那些记忆，或许会带来更深的痛苦。

　　他转头抓起小灵通，开机，姜铭潜打了很多电话过来，但他一个都没接。

　　这时候已经凌晨十二点过了，覃爻摁着开机键，半晌，翻出了未接记录，打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姜铭潜才接：“小瑶。”他嗓音沙哑，听上去有些疲惫。

　　“……”覃爻忽然感到一阵难过，那阵难过不是因为他自己受了什么委屈，而是因为曾经他答应自己要做的事，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而姜铭潜在日益老去之后，即便有了那样的舐犊之情，也不愿意将当年的真相和盘托出。

　　然而即便如此，覃爻依然别无选择，因为他从小，就在姜家的羽翼下，受到庇护，也遭到惩罚。

　　“Gian。”覃爻低声唤他。

　　姜铭潜毕竟打小就抚养他，很轻易就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寻常。

　　覃爻情绪不好，姜铭潜柔声问：“要和Paul聊天吗？”

　　覃爻默了默，点头答应：“嗯。”

　　姜铭潜摇铃。

　　很快，两鬓斑白的白人老头赶过来，他敲了门，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老爷。”

　　姜铭潜把手机给他：“Ivan想和你说话。”

　　Paul眼前一亮，他加快步伐，两手捧过手机，高兴又激动：“少爷。”

　　覃爻有点想念他：“Paul，你身体还好吗。”

　　“我很健康，少爷，你呢，你独自回到祖国，我们都很担心你。”Paul的确非常关心他。

　　覃爻想起小时候，刚离开崂头村，被姜铭潜带去欧洲躲了一段时间，Paul是他的老师和心理医生。

　　后来他又去了美利坚，Paul被姜铭潜安排过来照顾他。

　　Paul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他视如己出，如果这世界上有人不会骗他，覃爻一定认为这个人是忠诚可靠的Paul。

　　“我还好，”覃爻说，“我知道自己得了病。”

　　Paul轻轻叹气：“少爷，不必太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一种心理疾病，影响了你的生理行为，但没有关系的，只要不受到刺激，就没有太大影响。”

　　比起对自己生活的影响，覃爻更关心另一个问题：“Paul，我忘了很多事情。”

　　“忘记未尝不好。”Paul安慰他。

　　“如果我想记起来，能询问Gian吗？”覃爻认真提问。

　　Paul背对姜铭潜，他稍加思索，回答道：“少爷，也许你可以试试。”

　　覃爻追问：“那么他会如实告知我吗？”

　　现在Paul回头了，他望向姜铭潜，姜铭潜放下相册，轻轻摇头。

　　Paul温和地说：“少爷，这个问题，只有你亲自询问他。”

　　“好，”覃爻顿了顿，“你把电话给他。”

　　Paul将手机还给姜铭潜。

　　“做个交易吧，Gian，”覃爻开门见山，“我可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姜铭潜温和而慈爱，此刻他倒真像是一位慈父了，他的语气非常纵容：“小瑶，你说。”

　　“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我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覃爻拿起手机，盯着隐藏便签。

　　“交换条件呢？”姜铭潜放下相册，抚摸覃爻年幼时的照片，他其实很思念他。

　　人年纪大了，就会特别想念家人，希望子女留在自己身边，更何况他已经过了五十的年纪，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庇佑他多久。

　　覃爻垂头，额发垂落，他慢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视死如归道：“我回欧洲，直到你去世前，不会离开那里。”

　　姜铭潜沉默，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良久，他轻声道：“小瑶，确实很吸引人的条件。”

　　覃爻仰头望天，他靠回床头，嗤笑：“看来你的确很想我。”

　　姜铭潜含笑道：“这一点上，我不会骗你。小瑶，只是有关于那些过去，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盒上。”

　　覃爻反讽：“你造的孽，也总得还吧。”

　　姜铭潜沉默，良久，他轻声叹气：“七年前，你23岁的时候，刚从纽大毕业，是我让你去缅北谈生意，因为他发现你还活着，而我一直在抚养你，他对姜家有了戒心，我为了消解他的疑心，使他放过你，就安排你去做饵。但当时发生了意外，按照安排，你应该被警察救出来，然而并没有。”

　　覃爻搜索当年的5.23跨境联合行动。

　　姜铭潜说：“计划出了意外，半路上你就被丹拓的人虏走。那次行动他们损失巨大，丹拓将这一切都牵怪到你身上，我失去了你的消息，又被他监视着，不能去救你，是姜白晔孤身涉险，单枪匹马去了金三角。”

　　这是姜铭潜这个当老子的，唯一对姜白晔满意的一次。

　　“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命悬一线，这加重了你的病情。姜白晔带你回美国，请了医疗团队为你诊治，但你仍然没有好转，我就带你回到爱丁堡，让Paul照顾你，直到你有所好转。你丢失了受伤的记忆，去港岛工作。”

　　姜铭潜说：“事情就是这样。”

　　“姜白晔说，5.23行动，是因为缅北有人不听他的话，他借刀杀人，是这样吗？”

　　“小瑶，你真的想好了？”

　　“我需要知道。”

　　姜铭潜深呼吸：“好，我告诉你，就是丹拓，用供应链威胁他，他不满意，想重新培植势力。而且在他发现我救了你，你好端端的活到二十之后，他就不再信任姜家。5.23之后，丹拓势力基本消耗殆尽，他扶植了另一个人，据说，叫MAU。“

　　“我听说过这个人。”覃爻笃定，即便他已经记不清了。

　　“你当时在缅北，应该见过他。”姜铭潜沉声道。

　　覃爻想起那天晚上，在他家楼下抽烟的男人，极其妖冶的相貌，有一双狐狸的眼睛。

　　“总之，在16年之后，姜家的生意每况愈下。19年，他为了彻底清除姜家，也为了自己的仕途，爆出了崂头村。事发前，姜白晔将你带走。没多久，崂头村就出了事，我变卖资产，退出大陆。”姜铭潜说：“这就是你看到的。”

　　覃爻闭上眼睛，复又睁开：“08年的6·3特大事故，师父是你杀的吗？”

　　“那件事是我安排，因为卫全那个小混混发现滨江集团就是崂头村的幕后老板，而他招来了警察。他要求我立刻处理这件事。但你师父他们…纯属意外。”姜铭潜解释：“小瑶，我没有想到他们也在那条路上。”

　　“你觉得你还是人吗？”覃爻心中升腾起怒火。

　　姜铭潜苦笑：“所以那之后我按照你师父的遗愿，留你在国内念书。后来上大学，也是你自己要出国。”

　　“那是因为——”覃爻沉默，那是因为谢珣也走了。

　　“因为什么？”

　　“没什么。”

　　姜铭潜默然，过了一会儿，他才拉低姿态，小心翼翼又卑微谨慎地提醒：“我都告诉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覃爻冷漠：“等着吧。”

　　姜铭潜哑然失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说话。”

　　“你帮他做事，做了多久？”覃爻问。

　　“你真想知道？”

　　“说。”

　　姜铭潜叹气：“他动手杀第一个人开始，我就认识他了，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忠心耿耿，还是被他一网打尽。”

　　覃爻厌恶地说：“所以你们是一丘之貉。”

　　姜铭潜合上相册：“从那时到现在，也有二十四年了。”

　　“……”覃爻头皮发麻：“你不坐牢，真是老天无眼。”

　　姜铭潜笑道：“你忍心么。”

　　覃爻果断挂了电话。

　　姜铭潜盯着自己的手机，良久，一声长叹。

　　Paul低声道：“老爷，最怕告诉少爷的事情，就是二十四年前。”

　　“你跟我久，所以知道的多，但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姜铭潜语带警告，瞥了他一眼。

　　Paul低下头：“我只是觉得，少爷可怜。没有我们，他也不会…成为孤儿。”

　　姜铭潜摆摆手：“霍金一定要杀他父亲，我们也别无选择，只是没想到，他长大后也回了榆西市局，造化弄人。”

　　“不要再说了，”姜铭潜制止道，“去休息吧。”

　　Paul离开了。

　　*

　　覃爻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顿狗啃惊醒，他醒来才觉得下身也不对劲。

　　谢珣真是在流氓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什么时候了？”覃爻叫了两声，被谢珣细密的吻堵回去。

　　“天快亮了。”谢珣说：“再睡会儿，我抱你洗澡。”

　　覃爻蜷进他怀里，谢珣扣住他的手指头，十指相扣，他轻声哄他：“乖，放松。”

　　覃爻半梦半醒：“我知道了一些事。”

　　谢珣亲吻他的眼帘，覃爻伸手，指腹恰好拂过他细密的睫毛，有点痒，他猛地收手，睁开眼睛：“谢珣。”

　　“欸，”谢珣坐起身，顺势将他搂进怀中，“醒了宝儿。”

　　覃爻斜靠他胸口，张嘴打了个哈欠，没有忘记自己想说的：“我知道了一些事。”

　　“什么事？”谢珣梳理他打结的软毛。

　　覃爻歪头，茫然低语：“一些不好的事。”

　　谢珣嗯了声：“王井帮涉嫌贩毒，禁毒支队已经在彻查了。”

　　覃爻伸手，按住他心口，修长的手指，手心冒冷汗，他眼帘半垂，呼吸有点快，缓慢地平复下来：“好。”

　　“宝儿，你知道的事情，能告诉我吗？”谢珣依然很好奇，哪怕警告过自己，不要去追根问底。

　　覃爻默默抬头，与谢珣对视，四目相对，没有人躲闪，也没有人后退，两个人僵持住。

　　告诉你什么呢？覃爻心想，告诉你我被犯罪分子抚养长大，告诉你我的师父被他杀害，告诉你，我认贼作父，而且不愿意承认。

　　良久，覃爻张了张嘴：“不能。”

　　谢珣吃笑，他伸手覆盖住覃爻的眼睛：“好，那就算了。”

　　覃爻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谢珣纳闷：“那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你吗，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覃爻没懂他的意思：“我应该没有那天。”

　　谢珣心脏揪紧：“哦…只想跟我当炮.友。”

　　覃爻：“…………你结婚了，我们当然就散了。”

　　谢珣抓住他的肩膀，恨不得将他摇清醒：“可恶，我只想和你做合法伴侣。”

　　覃爻微怔，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你家人不同意的。”

　　谢珣哼笑：“我喜欢就行了，李家管不着。”

　　覃爻靠在他怀里，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