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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血尸案结(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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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榆西公安医院其实没那么多警察守着,毕竟医院还面向普罗大众营业,门诊处闹哄哄如同菜市场,医院永远是生意最好的地方。
等了四天,王奇还没有出现,估摸着他不会来公安医院了,市局就把舒凤琴病房门口待命的民警撤下了。
暖冬阳光正好,天气和煦,难得敞亮的大晴天。
连日来都是阴雨天,在病房里憋闷了许久,舒凤琴也有点腻了,她不想再看没完没了的狗血扯皮电视剧,对覃爻说:“覃老师,我们下楼去走走吧。”
覃爻十分平静地表达了他的不赞同:“王奇还没有露头,为了你的安全,暂且忍耐。”
舒凤琴不乐意了:“这话我都听得耳朵里长茧子了,覃老师,你体谅体谅我,我在地窖里关了三年啊,三年不见天日!我的命就这么苦吗,还要防备自己的亲生儿子到这种地步!”
她抱怨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捏着袖子抹眼泪。
“……”覃爻不为所动,双目平静淡定地注视她。
舒凤琴面带恳求:“我就只在医院里,就咱病房楼底下的草坪,行么?”
覃爻跟谢珣通了电话。
谢珣思来想去,犹有不放心:“那你把耳麦戴上,随时保持联络。”
“行。”覃爻戴上蓝牙耳机,谢珣喂喂两声:“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覃爻望向舒凤琴:“最多十五分钟。”
这天下午是工作日,医院人少了很多,前两天草坪上还有老头儿老太太溜达放风,今天却不约而同地都不出来了。
覃爻带了一本书,舒凤琴跟着他下楼,注意到覃爻手里的硬壳精装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探案的,你看得懂吗?”
“还行。”覃爻不咸不淡地回答:“毕竟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三岁。”
舒凤琴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说你笨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种书应该挺复杂,看不明白,能看懂的都是聪明人。”
覃爻进电梯,等电梯门合上,他伸手摁了一楼。
舒凤琴纳闷地嘀咕:“咋就没几个人呢?”
覃爻没说话。
电梯抵达一楼,零散几个住院病人坐在椅子上等检查,护士推着输液车路过,前台的护士长在打电话,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们。
覃爻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舒凤琴紧紧缀在他身后。
说不怕肯定是假的,在舒凤琴这个亲妈心里,王奇都和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疯子往往最可怕,杀了人还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舒凤琴贴着覃爻,极小声地问:“覃老师,要是抓着了,怎么判啊?”
覃爻冷冰冰:“蓄意杀害两人,手段残忍,影响恶劣;非法囚禁,有悖人伦,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舒凤琴脸色很难看,她低下头,跟着覃爻进了放风的院子。
覃爻坐在回廊下看书,寡言少语,安宁静谧。
大冬天当然听不见虫子叫唤了,也没有风,周围寂静得可怕。
舒凤琴心里发怵,不敢离覃爻太远。
而覃爻一心一意看书,竟然丝毫不担心她到处乱跑。
舒凤琴一个人憋闷得慌,她走到覃爻身边坐下,没话找话想和覃爻聊天:“覃老师,你和谢警察,怎么、找到我的?”
覃爻头也没抬,手里的探案集翻过一页:“刘惠英。”
“啊?”舒凤琴没听懂:“刘惠英?哪个刘惠英,哦,是不是给王秉还当小老婆那个。”
“……”覃爻扭头,斜乜她一眼。
舒凤琴疑惑不解:“关她什么事?她、她不是疯了么,她还认得路?哎,她对那地方心理阴影不小吧,我亲眼看见她老公把她推给王奇。”
“王奇?”覃爻掀了眼皮:“不是王秉还?”
“都有。”舒凤琴说:“你没进去,不知道那下边连床都没有,就草垛铺的垫子,那姑娘叫得撕心裂肺哦,王奇就打她,把她打得服服帖帖,再送去给王秉还。”
覃爻微怔,舒凤琴阴恻恻地说:“简直是在驯狗。”
“她现在没事了。”覃爻道:“村里给她报了救济金。”
舒凤琴感叹:“那她算是苦尽甘来了。”
“嗯。”覃爻话音未落,一把攥住她,将人往旁边一带。
紧接着,电光火石间,几乎只有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粗糙的劣质弹头擦着舒凤琴的脖子飞了过去,噗呲射进花坛里。
舒凤琴吓住,心脏狂跳,正惊魂未定,就看见那子.弹在花坛里爆开,溅起了漫天尘土,舒凤琴当场大脑宕机,没命地尖叫起来:“啊——————”
“王奇来了。”覃爻说:“他手里有枪。”
谢珣大骂一声操,指挥道:“埋伏的便衣立刻确认王奇位置!”
覃爻一回头,墙角穿白大褂的男人扭头,两手插在衣兜里,转身就走。
“他伪装成医生,注意分辨。”覃爻冷静地提醒。
百忙中,谢珣不忘叮嘱覃爻:“你也小心。”
覃爻说:“我没事。”
他手脚利落地换上警用联络耳麦:“谢珣,范德明已经被抓了,王奇没杀死舒凤琴,他肯定不甘心。”
谢珣不理解:“你为什么确定他一定会杀死舒凤琴?”
“因为她不仅软弱……她也不是一位好母亲。”覃爻没有解释太多:“我现在带饵进住院部。”
来不及深究,谢珣只能按照覃爻的安排来排兵布阵,他一边迅速安排行动组,一边赶往现场。
幸好,市局警车伪装成普通大众,就停在公安医院对面。
谢珣拔腿狂奔:“覃爻,保护好你自己。”
覃爻是编外人员,不能持枪,此刻他赤手空拳,全靠便衣接应。
沈春霜伪装成护士,着急地跑过来报告:“覃老师,目前只疏散到三楼,我们不能带饵去有人的楼层!”
舒凤琴六神无主,又着急又害怕,失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叫冤:“我是他亲妈啊,他要杀我!他大逆不道啊!”
沈春霜建议:“阿姨,哭喊只会刺激罪犯,您务必冷静下来。”
舒凤琴冷静不下来,她抓住覃爻,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覃爻问沈春霜:“有武器吗?”
沈春霜拨开腰间皮套:“警棍行吗。”
覃爻看了眼,接过来:“谢谢。”他说:“三楼没有连通门诊和外科大楼的天梯,把罪犯困在三楼,就能瓮中捉鳖。”
这话也是对耳机里的谢珣说的。
沈春霜担忧:“覃老师!”
谢珣咆哮:“去了三楼你不一样也是瓮中鳖?”
覃爻抓起舒凤琴,由不得她反抗,一头扎进电梯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做黄雀就行了。”
电梯门合上,沈春霜被另一个便衣拉住:“四楼病人输液,快去扎针!”这是在阻止她打乱覃爻的计划。
沈春霜瞥了眼伪装成护工的便衣,无奈,咬着牙点头:“行,我现在去。”
情势很危急,王奇仍在逃窜,下落不明。
唯一能确认的是,他就像饿狗追着骨头,一定要咬死舒凤琴才肯罢休,所以现在谁和舒凤琴在一起,谁就最危险。
三楼,电梯门打开,覃爻抓起浑身颤抖的舒凤琴,毫不犹豫钻进器具室。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三楼已经全部疏散了,一片空荡荡,万籁俱寂。
舒凤琴哭声不小,这动静能很轻易地吸引到猎杀她的疯子。
覃爻五根指头收拢,指骨咯吱轻响。
现在他什么也没想,他站在门后,微微躬身,那是相当警觉的姿势。
门上有小窗,覃爻眼也不错地盯着门外。
凌乱无张的脚步声突兀响起,继之而起的男人疯魔般的咆哮吼叫:“舒凤琴!你这贱货,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舒凤琴吓住,一哆嗦,哭声反而止住了。
但现在停止哭泣,明显是迟了。
王奇就像机敏的猎狗找上门来。
他握着手枪,用整个身体撞门。
砰、砰、砰——
他每撞一下,舒凤琴就狠狠打一个寒战。
舒凤琴紧紧抱住自己,脑袋埋在臂弯间,自欺欺人地龟缩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埋怨:“我做错了什么啊,我一时心软给畜生生了个儿子,小畜生还要杀我,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杀人剥皮的凶手在砸门,而崩溃的女人在嚎啕大哭。沉重危险的砸门声与绝望凄厉的尖叫啼哭,交织了成地狱般的二重唱。
就像死神索命的镰刀,在他头顶挥舞。
覃爻没有回头看舒凤琴,他五指收紧,冷静得可怕。
实际上,他长这么大,一直都很冷静,几乎没有情绪崩溃的时候。
有人说,时刻保持冷静也是高智商天才的特征之一,但覃爻不这么认为。
他之所以没有情绪波动,是因为他情绪感知能力有限。
痛苦也好,悲伤也罢,激动、绝望、恐惧或者狂喜,这些五颜六色、千滋百味的情绪落在他这里,就像光进了黑洞,湮灭得无声无息。
所以他能够准确判断,疯狂的王奇会在什么时候砸开门,而他激动时会露出什么样的弱点,他攻击哪里最合适,包括下手的轻重。
就像他对付谢珣那样格斗高手,也不是凭力量,而是技巧和眼力见,在瞬间察觉对方的弱点并加以攻击,仅此而已。
铁门应声破开,王奇掏出兜里的自制手.枪,看也没看就射向角落里的舒凤琴。
几乎在同一时间,待命的警棍从他背后挥来,王奇似乎听到了风声,他反应极其快速的躲开,而棍子头擦着他的后脑门,刮出一阵强烈尖锐的疼痛。
覃爻微蹙眉心,果然是太久不碰这些,换作以前,王奇现在已经毫无意外地倒下了。
王奇愤怒地咆哮,他已经杀了两个人,自己心里明白,死罪难逃。
他现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杀一个是死,杀一双还是死,都一样!
退后的惯性让王奇撞到墙上,他抬起枪对着门后一顿猛射。
其中一颗子弹扎进侧腰,巨大的冲击力逼他后退,撞翻了旁边的铁柜,铁柜倒地,里边的玻璃瓶稀里哗啦杂碎,遍地都是锋利的玻璃残片。
王奇两眼赤红,怪物一样大叫着扑上来。
覃爻原地翻滚躲闪,王奇撞到地上,覃爻抓起警棍,王奇反手就是一枪。
谢珣一句话也没说,覃爻只听到了他跑动时沉重又颤抖的呼吸。
此刻,他不能被任何人分神,必须在这遍地凶器的逼仄环境中,心无二志地对付疯子王奇。
覃爻其实已经不记得当初师父都怎么教他的了,他只记得一句最深刻的话,师父说:“看过《倚天屠龙记》吧,里边那谁教张无忌武功,你知道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少年覃爻坐在天台上,两条修长的腿耷拉到栏杆外。
师父一边喝酒一边对他说:“就是忘了我教你的东西。”
那时候覃爻其实不懂,他央求师父租了《倚天屠龙记》的碟片,在师父的二手DVD机上播放,他甚至特意看了那一段。
他不懂为什么张三丰教导张无忌“忘记所有剑招才算学成”,很久以后,他机智地想到了这句话的现代解释:身体记忆往往比大脑反应来得更及时。
避无可避的九十度面向内,覃爻在一瞬间、毫秒之中,几乎是王奇按下扳机的同一时刻,他两手挥动警棍。
叮的一声脆响,刺耳又尖锐。
粗劣的自制手.枪到底比不上射速、转速双高的现代制式机械。旋转的弹头与半空中的警棍相撞,擦出火花,被反作用带飞射进墙体。
王奇惊恐地瞪大眼睛:“你——”
覃爻一个箭步上前,在王奇反应过来前,一脚踢中他手腕,那一脚绝对踢脱臼了,说实话,没直接踢断都算王奇走运,以前覃爻这脚都是踢上吨的沙包。
王奇手忙脚乱,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抓枪,覃爻反应更快,把手.枪踢开,枪头撞上墙角,覃爻一把揪起如梦初醒的王奇。
一瞬间,王奇好像看到了真正的死神。虽然他已经残忍地杀死了两个人,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害怕死亡,尤其是,这是他的死亡。
有时候死神不需要挥舞镰刀,他甚至不需要武器,他可以有完美无缺的皮囊,看似光鲜的履历,但就是那个表情、那种眼神,那凶狠野蛮的力道,让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人可以轻易杀死他。
源自对死亡恐惧的生理本能,王奇彻底清醒了,他紧紧盯着覃爻,满脸惊恐,他甚至瞟了一眼嵌进墙壁的子.弹。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这么近的距离下,还能用一根不粗不细的棍子,打中子.弹的人!
简直他妈的就是个怪胎!王奇大骂:“操.你妈!”
无人在意的角落,舒凤琴不叫唤了,她两手发抖,双眼瞪大,她看到了滚落到她面前的枪,她额头冒汗、咽口唾沫,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瓮中捉鳖,覃爻把器具室的门关了,谢珣在外边狂敲门:“覃爻!覃爻!”
覃爻冷冷地斜了眼王奇,他色厉内荏地叫骂,实际上已经吓到四肢发软。
“……我没事。”覃爻低声道,他转头去开门。
锁扣开启的瞬间,谢珣冲进来,两人同时听到枪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