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沉早月明》城外君子

2、第 2 章

　　每出戏都是排两天，然后唱两天，高筱贝在后台很认真，虚心求教，几乎跟谁也没工夫说上一句闲话，收工之后就回师父家睡觉。给别人的感觉就是安稳，踏实，不够机敏，但是好学。转眼就来到了在宴春楼帮忙的最后一天，自己师哥候筱楼是第三场，他收了工来接自己师弟回家，然后就看到自己师弟卸了妆，认认真真得在側幕看别人唱戏。候筱楼轻手轻脚来到他身边，放低声音问他，“筱贝，这是看谁呢。”
　　“周瑜。”
　　嗯？高筱贝反应过来问话的是谁，这才扭头，献上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师哥？”然后拉着自家师哥一块儿看。最后一场唱得群英会，孟鹤堂演诸葛亮，尚九熙串一个周瑜。
　　这两个同岁的孩子在一起窃窃私语，说着几位师叔们是怎么怎么优秀。后台的老先生们都各忙各的，看着这两个孩子，只觉得赏心悦目，心里宽敞，也没有去打扰。这两个孩子一直看到了今天散场，然后候筱楼拉着高筱贝去跟几位师叔说话，到底是师哥，出了家门也会说一些“师弟学艺不精，让几位师叔费心了之类的话。”
　　孟鹤堂连连摆手，“可真的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回头我把筱贝应得的给他送过去，还得当面给你们师父道谢。”
　　几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小哥俩才顶着寒风往回走。
　　“师哥，我唱的挺好的，九熙师叔夸我好几回呢。”
　　候筱楼是他亲师哥，当然知道他的功底，现在已经有不少听戏的人叫他小高老板，但是师父一直把他们看得紧，不让跟座儿们私下来往，他们几个也就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名气。候筱楼本着不让他太骄傲的原则回答道，“那是师叔们看在师父面子上跟你客气，还真的以为自个儿成角儿了。”
　　“我才不想成角儿。”高筱贝小声嘟囔。
　　候筱楼往自己手上哈气，“嘟囔什么呢。”
　　“师哥，你说，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和九熙师叔同台。”
　　“没了吧，今儿个我听师父说，师爷那边给宴春楼拨人了，他们够用了。”
　　“哦，”那往后正大光明见他一面还挺难的。“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同台，宁可挨打也不同台。”高筱贝眨巴眨巴眼，求知欲旺盛极了。实际上他私下里问过二哥，但是他也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什么。
　　这话问的，给候筱楼问住了，滋了一声，“我哪儿知道去。是不是因为长期分账不均？”
　　高筱贝不信，九熙师叔看上去不是那种把钱看得太重的人。“会吗？”
　　候筱楼说完就后悔了，当小辈的不能非议长辈，“嘶，不该咱知道的，别瞎打听。”两个人紧走几步回了师父家。兄弟俩给师父请完安各自睡去了。
　　高筱贝候筱楼住在师父家东厢房，一个炕上睡着，高筱贝一个劲儿得翻身，吵得候筱楼睡不着，没好气得跟他怼一句，“翻腾什么呢，冷了柜子里有被子。”
　　“我不冷。”
　　“怎么了，有心事儿。”
　　候筱楼都快睡着了，听那边回了一句“嗯。”
　　嗯？候筱楼觉得发挥他师哥身份的时候到了，挣扎着坐起来，拿被子把自己裹上，“怎么了，宴春楼的师叔们欺负你了？”
　　高筱贝也坐起来，“没有，师哥。”高筱贝想想这位师哥虽说比自己早入门，可也就比自己大上八天，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儿，估计他也够呛。“没什么事儿，我起夜，你睡吧。”
　　高筱贝出了房门，让凉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那个人，怎么会在意我。
　　第二天上午，高筱贝几个正在师父家练功，“栾师哥。”
　　“你师父在屋吗。”高筱贝看着进来的孟鹤堂以及后边的尚九熙不自觉得眼睛就亮了。
　　“在呢，在呢，两位师叔快进去吧。”
　　“接着，”高筱贝眼疾手快，接下来了尚九熙扔过来的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两个珠花，“座儿赏的，留着当行头使。”
　　高筱贝小心翼翼收起来，心里嘭嘭嘭得乱跳。
　　身后还有未拜师的弟子们调笑，“哟，我们筱贝出去了一趟，给自己找了个小女婿回来。”
　　“去去去，一边儿练功去。”候筱楼把他们赶走，又跟筱贝说，“别搭理他们，一天到晚的，不说几句闲淡话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师叔出手还挺阔气。”
　　“这他又用不上。”
　　屋子里孟鹤堂带着尚九熙来给栾云平致谢，其实也是孟鹤堂一番苦心，让尚九熙知道知道，他们这么一闹，上上下下多少人给他们费心。可偏偏这位，坐在孟鹤堂身后，喊了声师哥道了谢后边的事就跟他没有关系一样，也不听，也不问。他们快走的时候栾云平冲着尚九熙问了一句，“这些天高筱贝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这孩子好得很，在后台除了琢磨戏，没有别的事。”尚九熙觉得栾家门管的有些严。
　　于是乎当高筱贝送他们出去的时候，尚九熙跟他说，要是得机会就去宴春楼后台找我玩儿，别老让你师父拘着你。
　　高筱贝觉得真正相处下来，他一点也不像是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叔叔辈的人，排戏的时候也是，跟他说不要拘谨，没长辈在的时候就跟二哥一样喊他名字就行。虽然他很高兴尚九熙能邀请他去宴春楼，但是一来是他心虚，二来惜春楼这边也确实比较忙，就一直没有去过。直到一个月之后，师爷在开明戏院排了大戏，他师父栾云平在里边串了个角色，所以高筱贝就跟去伺候，一般师爷只要排大戏的话，班子里不忙的师叔们一定会来凑热闹，这次也是，高筱贝趁着师父上台，一边收拾师父的茶壶，一边一个一个得看向这些师叔，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尚九熙，他依旧这么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听着师爷说话。
　　然后他也很自觉得躲到角落里，不错眼神得看着尚九熙。看着看着他就觉得不对了，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时不时得扶上腰腹的位置，终于捱到师爷上台，高筱贝看着他悄悄从后门出去，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高筱贝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急忙把茶壶交给了师哥侯晓楼，侯晓楼正看着台上，突然感觉手里多了东西，转头就看见高筱贝压低身形往外走，小声喊他，“高筱贝，哪儿去？”
　　高筱贝早跑了。
　　候筱楼慌了，师父马上下台，这可怎么交代，端着师父的茶壶直冒汗。
　　尚九熙勉强出了后门转过弯就不行了，肚子里一阵一阵得绞疼，也不过就是前几天太忙了没好好吃饭，至于得吗，这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他只能顺着墙根蹲下来，希望能缓解一下疼痛。高筱贝一直跟在他后面，见他蹲下来怕是不太好，急忙跑过去扶住他，“九熙师叔。”
　　尚九熙这会儿疼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压根没有意识去看眼前的人是谁。
　　高筱贝见他不应，有些急了，“尚九熙。”
　　尚九熙稍微缓过了这一阵，看了看眼前的人，“是筱贝啊，你不跟着你师父，出来找我干嘛。”尚九熙的意识里，他是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的。
　　高筱贝一直钳制这尚九熙的胳膊，并没有向他解释为什么跑出来，“你怎么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都什么时候了，药铺早关门了。”尚九熙缓了缓，“你回去吧，我没事，就是着凉了，等会就好了。”
　　尚九熙讳疾忌医。
　　高筱贝不动，天色早就黑透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他不放心。“我不走。”
　　这孩子还真倔，“那我送你回去。”
　　尚九熙又缓了好一会儿，勉强被高筱贝扶起来，总算是把他扶出了这小黑巷子。出了巷子就有两辆黄包车迎过来，高筱贝隐约知道班子里几个师叔们都住得不远。
　　“你二哥那条胡同，我住最里边。”
　　一路无话，尚九熙一路皱着眉头，总算是到了。高筱贝连忙把人扶下来，只见他推门就进去，高筱贝以为他家有别人。但是直到把他扶上了炕也没发现第三个活物。
　　高筱贝一边给他找热水一边问他，“你怎么不锁门。”
　　“麻烦。”
　　高筱贝找了一圈，别说热水了，就是生水居然也不多，厨房里什么吃的都没有，都快落灰了。想想师父家里，就算师父没娶师娘那会家里也不这样，他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尚九熙看他出来进去的忙活，“别找了，我这儿什么都没有。”
　　高筱贝皱着一张小脸，“我去二哥家找点姜。”虽然高筱贝也没怎么照顾过人，但是师父偶尔生病，师娘就给他沏姜水喝。
　　“回来。”尚九熙把他叫回来，“你二嫂都快生了，打扰人家干什么。”
　　确实是高筱贝欠考虑了，他只能找了些柴，勉强烧了热水给他喝。“你怎么不娶个媳妇，生了病也没人照顾。”
　　尚九熙喝了热水好多了，逗他，“那照你这么说，你照顾我了，你就是我媳妇儿呗。”
　　高筱贝意料之中的脸红了，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确实是不早了，看他还能调笑别人，看来也没什么事儿。他急急忙忙回了开明戏院，还好师父依旧陪着师爷说话，围着好些成了名的师叔们。他悄声走到了师哥身边，“师父没问我吧。”
　　“一下场就问了，我给摺过去了。哪儿去了。”
　　高筱贝这孩子不会说谎，支支吾吾得说不出来话。
　　候筱楼也没有多问，自己这兄弟向来有分寸，就只容他这一次了。
　　高筱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心惊胆战了好几天，好在师父也没有多问。终于趁着有一天给岳云鹏师叔送东西抽空去了趟尚九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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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勿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