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沉早月明》城外君子

15、第 15 章

　　栾云平家离惜春楼不远，街上早就没了行人，两叔侄也没再说话，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有些雾气，高筱贝就见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飘在了尚九熙的肩头，然后化成了水雾，越来越多的水雾挡在了他们眼前，高筱贝伸出手来接着，他清晰得看见，这亮晶晶的东西，是雪花。
　　“师叔，下雪了。”虽然在北京的冬天下雪很常见，但是在高筱贝的记忆里，他还是第一次在大晚上的亲眼见证雪飘下来，尤其，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高筱贝兴奋得很，虽然下雪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褒贬之分，但是骨子里他还是一个喜欢雪的小孩子。
　　尚九熙就不一样了，他在关外长到十四岁，每年过了中秋不久就能赶上下雪，直到来年二三月才能暖和，天寒地冻得，哪里也去不了，出去走一圈身上就被冻得没有知觉，更何况他早就不是年轻人了，他确实理解不了高筱贝，不就是下雪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他一眼也没分给越下越大的雪，揣着手催他，赶紧走吧，冷不冷，冻坏了咋办？
　　高筱贝看着尚九熙被冻得通红的脸，从这里回到他的住处还得再走挺久的，而且这雪越下越大，风越瓜越凌厉。他琢磨了一下说辞，“师叔，去我师父家住吧，你穿得这么少，回你家太晚了……”
　　“行，行。”
　　高筱贝的理由还没说完，尚九熙就应下了，简直太冷了，他不该贪图轻省穿这件袍子，回去一定把家里那件最后的棉袄翻腾出来，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
　　两个人快步往回走，到了家门口，雪片已经下得非常大了，西北风把雪直往脖子里灌。两个人进了院门，拍了拍身上的雪，高筱贝看师父屋子里还有亮光，师娘还在灯下做针线活。高筱贝把尚九熙拉到了厨房，把火炉烧的旺一点，“你现在这儿烤烤火，我去跟我师娘说一声。”
　　高筱贝去了正房，在师娘卧室外边隔着门帘跟师娘说话，“师娘，我回来了，下雪了，九熙师叔道儿远不好回去，我就把他接到咱们家来，在我们屋凑活一宿。”
　　师娘打了个哈欠，“住吧，正好，高老板把筱楼领家针灸去了，你们俩晚上多盖着点，别冻着了。”
　　“好嘞师娘。”
　　高筱贝出了正房，把尚九熙和炉子上坐着的水带到了东厢，点上灯就开始跟他交代，“刚才我师娘说，师哥今儿个不住这儿，今儿就咱俩，被子管够。”
　　高筱贝把自己的铜盆拿给他，倒上水，“你先洗洗手脚，我找床厚被子。”
　　尚九熙捂着耳朵，跺着脚，“你拿你老叔当什么人了，我还没到那个让人伺候的岁数呢，怎么你还瞧不起人了呢。”把脚放在热水里的时候尚九熙才算是彻底活过来了，全身上下都透着舒服的劲头。然后他就看见自己这大侄子撅着腚在柜子里头翻腾，不由得噗嗤一笑，“干嘛呢？”
　　“我师哥有时候半夜饿了裹着被子吃东西，弄得不老干净的，我不爱盖他被子。”高筱贝抱出一个大包裹，“我师娘给做得新被子，我们谁都没盖过呢，今儿个你先盖吧。”
　　“呦呵，我未来的儿子要是有你这么孝顺我就知足了。”
　　铺被窝的高筱贝变得不怎么高兴，虽然叫他一声师叔，可从来也没在心眼里把他当过长辈，“我可就小你九岁，你别老拿我当你儿子，你再这样，我也就不叫你师叔了。”
　　“哦，好好好，还当真了你看，你平时见了我们不都一口一个叔，没见你跟谁论过哥们儿啊。”尚九熙还认真想了想，这孩子跟岳师哥家那俩可不一样，那俩差的岁数小，论什么的都有，栾师哥家这俩徒弟，尤其是这小徒弟，不是逮谁都恭敬得叫叔吗？
　　“大郎啊，他比我还小一岁呢，我从来不叫他师叔。”
　　哦，还有这么一茬呢。
　　高筱贝稍微洗了洗，嘱咐他困了就睡，他得再收拾收拾。端着水壶来了厨房，把水壶灌上水，把炉子捅得旺一点，自己坐在炉子旁边，拄着蒲扇，看着火苗蹭蹭蹭得往上冒，脑袋一栽一栽得打瞌睡，要是真能这样过日子该多好，跟师叔住一屋，冬天再冷，也觉得暖和。
　　{别问筱楼，问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跟喜欢的人不好比较。}
　　水壶正往外冒水的时候，高筱贝听见门响了，高筱贝连忙迎上去，看见师父正上门，高筱贝接了过来，“师父我来吧。”
　　栾云平掸了掸身上的雪，什么时候回来的，怎还不睡。
　　“刚回来没多一会。”
　　爷俩回了厨房，栾云平倒水擦脸，高筱贝鼓捣炉子。栾云平向来回来得晚，索性为了不妨碍师娘休息，就在厨房洗漱了。
　　栾云平正泡着脚，高筱贝跟他说话，“师父，我还能继续在园子里唱戏吗？”
　　“你九熙师叔跟你说了？”
　　“嗯。”高筱贝打十岁开始学戏唱戏，他从来也没有过过不唱戏的日子，他小时候在台上出了错，师父也没少罚他，不吃晚饭也成，抄戏词也成，挨顿打也没什么，唯一让他受不了得就是不让他上台。
　　“嗐，没事儿，想唱就继续在园子里唱呗，不就是一阔少吗？甭搭理他。”
　　“谢谢师父。”
　　“师父，九熙师叔特意来后台看我，下雪耽误他回家，我就把他带咱们家来了，在东厢呢。”
　　栾云平打了个哈欠，“被子不够找你师娘要去。”
　　“够，师哥上高老板家去了。”
　　师徒两个都困了，也没再说什么，各自回了屋。
　　尚九熙躺在暖暖和和的被窝里反倒睡不着了，听高筱贝进了屋急忙裹着被子坐起来，“跟你师父说什么了，这么长时间。”
　　“这才多一会儿，是你睡不着觉才觉着功夫长。”
　　“诶。我要是结婚的话，我指定找一个针线活干得好的女的。”尚九熙翻了个身，脸朝着高筱贝，把自己裹得只剩了半个脑袋在外边，两个眼皮一眨一眨，眼仁炯炯有神的样子。这床被子是比自己那个花钱让街坊大娘做的瓷实。
　　“你老说这个，也没见你真的找媳妇。”
　　“这不就是因为找不上才老说嘛。”
　　“诶，你说……”尚九熙絮絮叨叨，高筱贝听着他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得应着，不一会就呼吸平稳了。
　　高筱贝这人有个好，再怎么累睡觉不打呼噜不磨牙，不说梦话。
　　尚九熙觉得没意思，翻个身冲着墙，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