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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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安日记 二月七日
第一批俘虏到达，恰好是杨提督攻陷伊谢尔伦时俘虏的军士与民众。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大家还对要塞具备充分的主人翁意识：有人不顾长途旅行的疲惫请求查看原本负责的器械、农田以及生活设施有无被妥善照料，并表示等待交换期间愿意帮忙。另有一些人则趾高气昂地说“如果不是伯爵大人正好被召回奥丁，这里还是我们在维护呢……”
关于后一种说法，先寇布准将表示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他只是兴致勃勃地摸着下巴：“真的出现这种状况，实际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是啊，真的很好奇，忍不住问了提督，提督思考了两秒钟，仰头，“这个嘛，说不准吧。”真是不坦率啊，他大概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像极了发现小鸟溜走了的猫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落空的小爪子——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怜了。
其实，据帝国传回的小道新闻，那位有名的女侯爵曾在帝国皇帝面前亲口承认即使是自己在任，也无法识破杨提督的计谋。
真是一位坦率的人，不愧是杨提督的师妹。
听我这样说，正好在家里做客的卡介伦与亚典波罗两位少将，齐齐露出了“你还是太年轻”的糟糕表情。
亚典波罗少将：“能够被称为提督的人，一般是特别自负的，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够获胜，就无法领军作战。而在罗严克拉姆侯爵之前，银河帝国军中拥有不败之名的人正是那家伙。更何况，我认识她以来，就没见过她会对谁认输了。狡猾而漂亮的女人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哦，尤里安。”
卡介伦：“是啊，外表看起来好说话，内在却出人意料地倔强，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这样，你说是不是，杨？”
杨提督一愣，随即笑了笑：“是啊。”
三人相视一笑，将手中的酒杯碰了碰，入口后均是一脸陶醉。
日前，检查前任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的居所时，发现了整整一面墙的纸质书，以及在书架暗格下偷藏的几瓶极品美酒。
酒是极珍贵的那种，实在不像是会被主人忘记带走的，令我忍不住会去想那位大名鼎鼎的女侯爵留下它们时会是一个怎样的想法呢？会不会是如果有人能够攻陷伊谢尔伦要塞，一定是我认识的某一个人之类的呢？
这个疑问我从未提起，知道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能说，大概就是长大的表现了吧。
而且，杨提督虽然没说，心里一定是什么都清楚的。
好酒与卡介伦、亚典波罗少将分享，书籍就被提督毫不客气地独吞了。帮他整理书籍时，翻了几本，都发现了原主人随性而字迹秀丽的注释，显是都看过了，杨提督对此评论“这么空闲的话，一定是有很能干的部下。”
好过分啊，明明提督自己也把日常杂务全部推给卡介伦少将了。
二月一四日
最后一批帝国军俘虏到达，二百万人之中，有将近一千人说不愿意回去。
卡介伦少将不免抱怨了一通后方统计人员都在干什么，这些人送过来又要送回去都是那群官僚的过失。
一同达到的还有苍蝇一样的政客和记者们。
闹哄哄、臭烘烘，脾气很大，架子更大。不过杨提督没打算惯着他们，以军事机密为由堵回了一大堆不合理要求。
干得漂亮。
二月一六日
巡逻舰回报，帝国军的船团已进入伊谢尔伦回廊。
二百四十艘帝国运输船满载二百万多名同盟军俘虏，由一只舰队护送。
“帝国军方面的代表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以及……”卡介伦少将顿了顿，继续读着前方发回的情报——
“以及玛丽冯.格林美尔斯豪简一级上将”。
我猛地回头，看向司令席。
就见把双脚架在桌子上的杨提督抬起头，原本盖在脸上的军扁帽滑落下来，被他抓在手里，捏来捏去，“好家伙，果然来了啊。”他显得又是高兴，又是烦恼。
不会想着干脆把人扣下来吧……呃，我开玩笑的。
二月一九日
今天就是进行俘虏交换的日子，平日里都要睡到九点以后的提督一早就起床了。
睡眼惺忪坐在餐厅等待投喂。
“今天的早饭特别丰盛嘛，尤里安。”
“难得与久别的友人重逢，希望提督能够一整天都神采奕奕。”
说到这里，幸好昨天硬押着提督去修剪了过长的头发，吃完早饭，换上睡前整烫好的上将礼服，也称得上一句“人要衣装”了。
七点四十分左右，帝国军的舰队主力停留在要塞主炮“雷神之锤”射程之外，其中分离出约十艘左右的战舰，护卫着运送俘虏的帝国运输船靠近要塞。
最前方一金一红两艘战舰出现在司令室的主荧幕上时，一阵阵抽气声在室内响起。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搞不好会以为是罗严克拉姆侯爵本人亲临。”先寇布准将以一种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
“那位金发帅哥的座驾是一艘白色战舰吧。”波布兰少校对承认另一名同性为“帅哥”似乎很不情愿，“不过这个颜色，一般人可撑不起来……据说是位大美人，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相对唯恐天下不乱二人组挑衅式的发言，卡介伦少将从专业角度进行的点评无疑中肯多了：“从外形和性能上看，应当是新列装的战舰。”
亚典波罗少将则发出了“这么金光闪闪的靶子，让人有一种把它击落的冲动”的虎狼之言。
而杨提督一站起身，所有人立刻把目光投注过来。
托着帽子的后檐，提督十分难得地将帽子端正地戴好——
“好了，去迎接客人吧。”
……
玛丽注视着前方的巨型人造天体。
一路激动过来，此刻心情反倒平静了。
“准备好了吗，玛丽小姐？”桌上一闪，出现齐格飞的投影，她点点头，从舰桥的位置看过去，能够看到不远处浮于虚空之中的红色战舰。
血玉般的鲜艳红色，与主人的发色呼应，在黑暗的宇宙空间中格外醒目。
想到这里，她又有种捂脸的冲动。
旧友们此刻一定都在看着，这皮卡皮卡的新旗舰，真是有种公开处刑的心虚感啊。
投影中传来轻笑声，齐格飞对她的表情变化原因想来也是了然于心：“诚然您的发色如夜空般美丽，不过女孩子用明亮一些的颜色比较好看。”说完，他还朝玛丽眨了眨眼。
“……真会说话啊，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
“哈哈，还有什么抱怨的话，回去以后请尽管对莱因哈特大人说吧，他一定会很乐意听的。”
说话间，战舰已停靠进伊谢尔伦要塞军港内。
一时间，要塞内不知有多少同盟军方人员满头大汗地盯着战舰，生怕帝国军突然来个暗度陈仓。
直到奥斯特法连与巴尔巴洛沙的舱门打开，兴奋的惊呼声在所有身在现场或者通过其他通讯工具观看的人耳边响起。
出现在舱门的两人，牢牢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所周知是罗严克拉姆侯爵心腹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身材高挑，服贴的红发之下，有一张非常英俊而温和的年轻脸孔。
而另一边，作为前所未有的女性将领，被投以更大瞩目的格林美尔斯豪简侯爵，身形纤细，穿着帝国军黑底银饰的华丽军官礼服，绸缎般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肤白如雪，秀美的面庞上，碧色眼眸中闪动着醉人光泽。
清丽无伦，佳人如玉。
所有的人都不能把视线移开。
人群中，波布兰站在尤里安身边，尤里安就听到他倒吸了一口气。
“竟然让这样的美人落到对面去了，同盟的将领们都应该羞愤自尽啊。”波布兰愤愤不平地揽着少年的脖子，“这就是杨提督心心念念之人？恩，品味比得上我了呢。”
对波布兰少校来说，这就是最高的赞辞了吧。尤里安心想，他伸长脖子，看到杨提督亲自出来迎接美丽的客人。
两人握手的一瞬间，无数的闪光灯亮起。
“热泪盈眶的超感动再会哦，杨学长，今天看起来十分帅气呢。”玛丽小声说。
“确实有点像是在作梦一样，唔，需要我也夸你一句美丽动人吗？”杨同样小声地说。
“这就不用了，毕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吧。”
杨不自觉地弯了弯唇，凝视眼前熟悉而陌生的眉眼，漫长的时间与遥远的空间造成的些许生疏，在三两句玩笑话间悄然消融。若非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估计会忍不住摸摸学妹的头了。
“幸会，杨提督。”
齐格飞伸出手，沉静地审视着黑发青年。
“也欢迎您，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杨自然地回视他。
两人同样礼貌地握了握手。
玛丽已将视线投向杨的身后——卡介伦与亚典波罗冲着她笑得开心。
再回过脸时，她的眼中已盈满了笑意。
众目睽睽之下，也就是如此了。
现场演奏的两军军乐曲声中，双方步入提前准备好的会场。
中央的大桌子上放有两边俘虏的名册和交换证书。在放置于自己面前的证书上签名，盖上各自的官印，彼此交换，再重新签名和加盖印章，就完成了仪式。
全程不到一分钟。
完美体现了军事系统的简洁与高效。
“辛苦贵方跑这一趟了，已经准备了休息室，稍作休息之后还有庆祝酒会。”卡介伦热情地引路。
“酒会？”笑看了一眼玛丽，齐格飞欣然接受了这番好意：“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能辜负贵方的一片美意，您说是不是，玛丽阁下？”
天呐，是谁说这家伙稳重的，不是很有作弄人的天赋吗？玛丽在肚子里咬牙切齿了一会，最终称得上是忍气吞声地嗯了一声。
将这番互动看在眼里，卡介伦略带惊讶地瞅了眼红发的年轻人，立刻领悟到这应当也是知情人员。
既然如此，那就好说了。
所谓休息的地点，实际上是宴会厅的附属设施。
一年之前，正是在这个宴会厅举办了亚斯提会战的庆祝宴会，当时的要塞司令官还是玛丽本人，此刻她环顾四周，装潢与布局并无大的改变，自是别有一番感触。
“请往这边走，格林美尔斯豪简侯爵阁下。”
走过来一名亚麻色头发的俊秀少年，紧紧张张地敬了个礼，自称是杨的被监护人，将玛丽领到角落的吧台处。
玛丽转过头，看到卡介伦学长带着齐格飞以及几位随员往另一边沙发区走去。
不远不近，可以看得清楚，但应该无法听到说话。
是很有分寸的距离。
不愧是卡介伦学长。玛丽安心地回过头，看到名为尤里安的少年已在娴熟地调制鸡尾酒，顿觉有趣。
“你几岁了呀？”
“十五岁了，阁下。”
“诶，正好是杨学长的一半。杨学长自己都不会养，竟然还能养小孩子，不会正好相反吧？”
对此，尤里安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反驳，一时哑然。
“喂，喂，一来就说我的坏话吗，请考虑一下你现在是站在谁的地盘上吧。”
从休息室的侧门溜进来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杨简直想用手中军扁帽，轻轻敲敲学妹的脑袋瓜了。然而一对上那双含笑的碧色眼眸，胸口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所有动作为之一顿。
算了，趁着难得的机会好好说说话吧。
“……是吗，拉普学长以及维德伯学长已经牺牲了啊？……杰西卡成为反战派的议员？！惊讶，惊讶，好像也可以想象那个场景呢……卡介伦学长的夫人很厉害啊，哈哈哈，还有可爱的女儿，真是人生赢家……亚典波罗还是老样子，嘴上潇洒但我一看那样子就知道他还是单身吧……我自己？很幸运的，进入矫正区之前就被叔祖父找到了……”
尤里安乖巧而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两个黑色的脑袋靠得很近，叨叨着离别后的种种。
有难言的默契弥漫在这两人间，有时候仅仅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而当黑发女子微笑时，杨提督望着她的眼神……那个眼神，只是像这样在一旁看着，仿佛也能透过他的瞳眸透视进他此刻的内心世界——早已酸软得一塌糊涂。
不过鉴于谈话者的身份，再温馨的话题说完之后，都会不可避免地向严肃的方向滑落。
“对这边来说，最好的局势莫过于你加入大贵族联军，对抗罗严克拉姆侯爵，内战势均力敌之下，同盟军可坐收渔翁之利。”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想不到学长对我竟然有这么高的评价，你认为我可以对抗罗严克拉姆侯爵吗？”
杨认真地看着玛丽：“银河帝国国内，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格林美尔斯豪简侯爵阁下。”
“虽然被你夸奖了有点高兴，然而我继续以军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可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玛丽一手撑着头：“很遗憾，事情若如此发展，会死太多人。在我看来，还都是没有意义的牺牲。我的愿望……”她看向一边的少年人，深深的目光令尤里安慢慢脸红了——
“我的愿望，是让尤里安这样的孩子以后可以不用上战场。”
杨怔愣半晌：这不正是去年他用来说服先寇布协助进行伊谢尔伦攻略的理由吗。
这算是，心有灵犀？
有点开心。
“一百五十多年的战乱，已经够了。现在有前所未有的机会，更有适逢其会的英雄，就让能够做到的人来终结这个乱世吧。”
并不敞亮的光线下，黑发女子的眼眸明亮，动人的碎光星星点点，无声地落入心中。
杨不自禁地与之对视着，他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却都欲言又止了。
此时此刻，他完全能够理解她，因为如果换成他在帝国，一定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而在这份理解的同时，他亦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
他们的道路，早已背道而驰。
“一点都不担心吗？”将身体在沙发上舒展开，先寇布问红发的帝国将领，“那边的两人，看起来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友人而已哦。”因为卡介伦需要提前去准备酒会，闲得发慌的先寇布自告奋勇接待帝国的客人。
收回视线，齐格飞平静地看向他：“没有必要，玛丽阁下看似温和，却绝非可以轻易动摇之人。”
“哦？说起来，她与罗严克拉姆侯爵是什么关系呢？”先寇布状似不经意地问。
齐格飞眯了眯眼：“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今天若是不小心把她落在这里，转头莱因哈特大人就会亲自率领大军兵临城下的关系吧。”
先寇布挑眉：“原来如此。”
酒会开始，又很快结束。
离别的时刻再度来临。
只是这一次，终于可以郑重地道别了。
最后一次握手，感受手中传来的温热触感，玛丽眨了眨眼，一抹雾气浮上眼眸，“杨学长，我……”话未说完，手上传来一阵突然的力道，毫无准备之下她不自觉地顺着往前，然后就被肩膀上传来的柔和而坚定的力量稳住了身形。
“再会，杨提督。”齐格飞一手按在玛丽的肩上，对杨露出客气的笑容。
杨看着自己的手，对刚刚下意识的行为像是如梦初醒。
他抓了抓头发，后退了一步，就这样淡淡地、远远地望过来——
“保重，小叶。”
直到此刻，双目相对，宛如天启般读懂了杨眼中深藏之物，玛丽刹那间明悟到自己错失了什么：那是她作为叶慎思原本可以获得的相知相许、相守相伴。
一瞬间，无言的哀恸回荡在心胸，她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红了眼眶。
“嗯。”
于千万人之中得以相遇，若是早知缘分浅短，是否还是不曾相逢比较好呢？
不，绝非如此。
曾与你一起看过的天空的颜色，曾与你一起走过的街道小巷，曾与你一起品尝的美酒佳酿、一起躲雨的屋檐，一起仰望的月色与树影婆娑，所有所有一起度过的时光，都将在心中闪闪发光，成就此生所向披靡的勇气与永世不竭的轻狂。
这份相遇，自当有始有终。
玛丽举起手，致以军礼。放下手，便不再看下面，毫不犹豫地背过身去，站在通往舱门的自动扶梯上，曾经名为叶慎思之人，终于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