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奇怪的睡前故事》胖咪子

3、第 3 章

　　伯爵放下手中环着金边的白色骨瓷茶杯，杯中的红茶没有见少。

　　“朱莉安娜小姐，你似乎对城堡里的食物非常满意。”
　　他远远看着朱莉说。

　　朱莉愣了一下，有点拿不准伯爵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没什么含义的客套寒暄，还是嫌她吃得太多了？

　　她立刻放下手里的甜点叉，垂下眼真诚地称赞道：“是的，在这里吃到的食物，是我这一生中品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随时保持戒备心的朱莉余光一直锁定伯爵，他的瞳仁是血色的，鲜血的颜色。

　　赤红的眼睛看她一眼，朱莉没有错过他眼睛微眯时一闪而过的红色荧光，不是幽暗的威胁，反而比较像是闪耀着的……愉悦？

　　城堡由巨大的石砖组成，远离壁炉的地方本就阴冷，再加上吸血鬼森冷的气场加持，因此当愉悦的气息散布在空气中时，反差尤为明显。

　　……杰斐逊伯爵好像是一个喜欢被夸夸的吸血鬼。
　　朱莉有些茫然地想。

　　“但是——”
　　伯爵话锋一转，嗓音也冷下去。

　　朱莉心口一紧，桌下的手指瞬间焦虑不安地绞在一起。

　　伯爵的视线在她脸上极慢地逡巡，“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衣服。”

　　朱莉大脑转得飞快，谦卑低下头去，仿佛惭愧得无地自容，“我……我不能隐瞒您，事实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华丽的衣服，我……我不知道如何穿戴。”

　　她始终偷瞄着伯爵的眼睛，一点一点看着略带攻击性的距离感在他眼中淡去。

　　“真是个不幸的故事。”伯爵缓缓说道，“悲惨的经历都过去了，你不用再为金钱忧心。”

　　朱莉暗自松了一口气，感觉衣服这一关应该是过去了。

　　伯爵似乎不太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朱莉想，光是眼神就能透露出这么多信息，如果没有面具，岂不是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不过朱莉不觉得他是天真单纯，当某个物种强大到一定境界，在面对一根手指就能按死的弱小生物时，当然是不屑于掩藏的。

　　需要自始至终掩藏情绪的、需要谨小慎微察言观色的，只有像她这样的绝对弱者。

　　她适时奉上一个怯懦讨好的微笑，“如果能有年长的女仆教导我如何穿戴，那就更好不过了，毕竟我是从心底里不希望辜负您置办衣服的心意。”

　　伯爵眼底的光再度沉下去，语气再次不善起来，“城堡里没有仆人。”

　　“啊？”
　　朱莉错愕抬头。

　　血色瞳仁里闪过的狰狞冷光可谓凶恶，伯爵不屑道：“我讨厌人类接近我。”

　　朱莉更加愕然，他讨厌人类接近，难道她……不属于这里提到的“人类”范畴吗？

　　再转念一想，她就想通了，好吧，在伯爵的概念里，她的确不属于“人类”，她可能是属于“食物”。

　　至于仆人……就朱莉抵达之后这么短短几天的见闻来看，城堡里至少要劈柴、做饭、洗衣服、烧洗澡水，这么多家务活总不可能是伯爵自己干的吧，所以也许城堡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吸血鬼仆人。

　　想到这里，朱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明智地决定将话题终止在这一步。

　　下午茶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朱莉不知道在伯爵看来是不是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她为此忐忑了大半个下午。

　　今天的晚餐和前几天有些不同，临近晚餐时分，伯爵前来敲门，邀请她共进晚餐。

　　鉴于下午茶的话题结束得似乎不是那么完美，整个晚餐期间朱莉都非常卖力，从开胃酒就开始夸，一直夸。

　　这一刻，她正在声情并茂地称赞盘中的烤火鸡腿，从肉质夸到调味，说到唇舌发干。

　　尽管伯爵没有动自己盘中的火鸡，不过对她的无限夸赞显然非常受用。

　　经过一番审慎的评估，朱莉认为伯爵目前的心情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间内，可以稍微推进一些。

　　她用一双求知的眼睛渴求地望着伯爵，很委婉地兜圈试探：“如此美味的火鸡肉，是千里迢迢从穆勒公国运送过来的吗？我曾经听人说起过，穆勒公国的农场出产的火鸡品质最好。”

　　她需要知道城堡与外界的联系方式。

　　“不知道。”伯爵不耐烦道，“我只知道士兵会来送蔬菜和日用品，每个月两次。其他动物肉都由城堡的农场自产。”

　　“城堡里有农场？”朱莉讶异道，“哇！真是太令人惊讶了，真是了不起的食物来源。”

　　她刻意放大的吃惊毫无疑问取悦了伯爵，他几乎马上从不高兴的状态里脱离出来：“如果你求我，我会考虑带你去参观。”

　　在拓宽地图这件事上，朱莉毫无立场，当即可怜地哀求道：“求求您，我真的很想参观您非常了不起的农场。”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莉心中感到很疑惑，像她这种程度的拙劣表演真的能奏效吗？

　　当伯爵站起来往外走，还扔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跟上的时候，朱莉确定了，居然真的奏效。
　　真是不可思议。

　　朱莉带着一头雾水的感觉，赶忙起身跟了上去。

　　伯爵重新穿好斗篷戴好手套，朱莉安静地在一旁等待，这时才发现，伯爵的衣服原来不是全黑的，外面细密地缝制了一层柔滑亮丽的紫色毛，划过空气时会带出一片低调瑰丽的紫色光晕。

　　“看什么？跟上。”伯爵不满地叫回了发呆的她。

　　城堡中狭长走廊交错纵横，伯爵走在前面，没有拿烛台也能视物。

　　朱莉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靠近，也害怕离得太远会因为黑暗跌倒。
　　鼻尖附近一直有一股极淡的血腥气围绕，这难免会令朱莉联想到死亡。

　　伯爵每一步的步距都很宽，步伐交错的频率也略高，朱莉需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有时候伯爵发现她没跟上，会不悦地回头扫她一眼，催促道：“走快点！”
　　不过还是会放慢步速等一等她。

　　只是他大概是习惯了走得很快，过不了一会儿就又恢复原样，朱莉又不得不在后面吃力地追赶。

　　和朱莉最初的猜测一致，杰斐逊伯爵是一个性格稍显急躁的吸血鬼。

　　他们穿出城堡，走进落日笼罩下的庭院，马厩传来马匹的阵阵嘶鸣声，朱莉往马厩远远望了一眼。

　　她不会骑马，马匹作为交通工具对她的意义不大，再加上伯爵也没有带她去看马的意思，朱莉假装没有看见。

　　经过马厩再向前走一段路后，朱莉看见了栅栏围起来的大片农场。

　　动物们大多散养，都很乖，有一头鹿最亲人，“哒哒哒”走到朱莉面前，趴在她脚边，用脑袋蹭蹭她的手。

　　“你是想要我摸你吗？”朱莉被毛茸茸的触感蹭得发痒，忍不住笑着问。
　　这应该是她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展露笑容。

　　“她叫麦琪。”
　　似乎有些刻意压得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一想到伯爵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朱莉脸上的笑意迅速收敛。

　　抚摸小鹿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她回头望向伯爵，绽放出一个非常崇拜的笑容：“麦琪，真是个好名字。”
　　她回身继续摸摸小鹿，“是生活在城堡附近的鹿吗？她很漂亮。”

　　伯爵停顿片刻，好像是忍了忍，但是没忍住，有些骄傲地宣布道：“是我养的。”

　　朱莉觉得她的心好像被小鹿的可爱影响到有些错乱了，竟然从伯爵这句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隐隐的……神气？

　　嗯，一定是她的错觉。

　　麦琪的脑袋轻轻顶了顶她的手，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朱莉目光柔和地看着小鹿，在心中悄悄问：“你想让我不要害怕，是吗？”

　　麦琪好像听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忧愁，更加卖力地蹭来蹭去，还“哞呜哞呜”叫了两声。

　　朱莉被麦琪逗得心软，手指一下一下地往下顺着毛发。

　　麦琪眯起眼睛，被揉得很舒服的样子。

　　揉完小鹿，朱莉一抬头，惊讶地发现，农场里的动物几乎全都聚集了过来，它们都很畏惧伯爵，那是动物与生俱来的天性，只有畏惧强大的生物，才能让它们的祖先能够在残酷的自然世界中存活下来。

　　可是，也许是被圈养起来的原因，并且或许……或许伯爵平时对它们还不错？朱莉得以看到了有些矛盾的一幕，动物们一边瑟瑟发抖地害怕着，一边温顺地靠近伯爵，求摸求蹭，甚至还会相互间争宠。

　　朱莉忍不住抬头看了伯爵一眼。
　　他仍旧冷冰冰地站在那里，看似很冷酷的样子。

　　不过他的眼神可不是。
　　她能看出来，他的眼睛里很开心，甚至还有点雀跃。

　　朱莉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不是碍于她在场，伯爵也许会和这些动物玩得很开心。

　　……这个念头真的是过于奇怪了。

　　朱莉不再深思。

　　在伯爵一而再再而三忍不住的介绍下，朱莉知道了，不管是农场里的牛羊猪还是牧羊牧牛的狗们，就连兔子和鸡鸭鹅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今晚被朱莉吃掉的那只火鸡名叫“红羽毛”。
　　原本对朱莉来说，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食物，可是它被赋予了姓名，朱莉难免为此产生了两秒钟的愧疚之心。

　　“对不起啊，红羽毛。”
　　朱莉在心中默默道歉。

　　她忽然为自己感到惭愧。
　　她和吸血鬼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食物链条上不同环节的两种生物，一个吃动物，一个吃她而已。

　　参观农场的经历让朱莉紧绷的心情得到了些许舒缓——
　　虽然只是些许，但总比没有好。

　　因为这一点不应该存在的松懈，朱莉在窗前看见麦琪的身影从喷泉后匆匆跑过时，才会头脑一热追出去。

　　“麦琪？”

　　她拨开郁郁葱葱的树叶，远处的草地上，白天见过的那头毛□□亮的鹿，麦琪，正温顺地靠在高大的阴影身旁，月光在它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芒。

　　原本应该是极为美丽的画面，可是朱莉听见了麦琪并不高亢的哀鸣声——
　　它正在承受痛苦。

　　伯爵正咬在麦琪的脖颈上。

　　朱莉的呼吸随着心跳骤停。

　　正在吸血的伯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月下树丛间光影摇曳，伯爵未佩戴面具的长相袒露，然而朱莉竟然无暇顾及——
　　她只看到了一双闪过幽暗血光的眼睛，和顺着下巴流淌而下的黏稠猩红。

　　朱莉无法言说这一幕给她带来的强烈冲击，她只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瞬间冰冻，再自上而下急速碎裂。

　　朱莉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不该松懈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