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奇怪的睡前故事》胖咪子

2、第 2 章

　　朱莉将字迹反复看了很多遍，右手食指上有一抹黑色，是刚才拿起羊皮卷时无意中蹭上的。

　　字母间的连笔很多，可以看出伯爵写字时速度很快，再加上连墨迹还没有干透就放到她的房间门口这一点……

　　杰斐逊伯爵的性格似乎有些……急躁？

　　这跟朱莉的设想稍微有些出入。在她的想象中，永生的吸血鬼，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如果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的语言来描述，吸血鬼应该都具备一种“参破红尘”的泰然——

　　当然了，这只是她作为人类的刻板印象，吸血鬼毕竟是由人类转化的，具有各式各样的性格也是情理之中。

　　朱莉将伯爵的笔墨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用茶壶里的红茶试图清洗手指，没有将墨迹完全擦掉，不过无所谓了，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和身体都已经不堪重负，朱莉重新躺回床上，可是身体一动不动，大脑却极度亢奋，思绪伴随着急促跳跃的心跳，一刻都无法停止，她不住地想到明天……之所以选择午后在花园散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大多数传闻中，吸血鬼都惧怕日光，那大概率可以避开在活动时直接变成口粮的结局。

　　但是，如果她真的非常不幸，在阳光直晒的花园里遇上了伯爵，至少至少，还能为她排除“吸血鬼怕阳光”的错误选项。

　　朱莉双手捏住被角，重重叹了口气，脚下团团迷雾的感觉非常不好，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就会一脚踏空，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

　　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朱莉的“放风时间”来临，没有人来通知她，当然也没有人会约束她，她照例将使用过的午餐餐盘放在房间门口，然后打量走廊，两侧都延伸向未知的阴影，朱莉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运气，选择向右。

　　运气之神眷顾了她，没有走太久，隐隐约约的亮光在前方指引着她，穿过幽暗狭长的走廊，
　　朱莉走进一间足以开宴会的大厅，嵌满蜡烛的顶灯光璇迷人，脚下是可以照出人影的光洁地板。

　　朱莉的注意力被墙上挂着的人物画像吸引了。

　　她想这大概就是杰斐逊家族，华丽浮嚣的服饰彰显着画中人不凡的身份，朱莉尽量让自己忽略那些明显与人类不同的尖牙，奇怪地注意到，大多数人眼睛的颜色和发色都不相同。

　　哪一个才是现在的杰斐逊伯爵？

　　朱莉一张一张画像慢慢端详过去，忽然，毛骨悚然的直觉比视觉更先提醒她异样情况的发生。
　　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令她寒毛直竖。

　　朱莉浑身一僵，不敢再看，朝着门庭的方向快步冲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下，身上那股不寒而栗的感觉终于散去了些，朱莉确定她没有见到园丁，只是从植物的茂盛程度上可以很肯定得出结论，这里的花花草草都被悉心呵护着。

　　来时有士兵押送，朱莉没能仔细观察外部的环境，她发现把这里称作花园实在有些屈才，广袤的占地，应该被称作公园会更合适。

　　平时从房间里看出去，花园尽头的黑色铸铁围栏看似近在眼前，实际步行时却要走得气喘吁吁才能抵达。
　　直至亲身站在围栏前，朱莉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高耸入云的围栏大概只有鸟才能飞过，拨开黑色栏杆上缠紧的藤蔓，满满都是不知是画还是刻上去的暗金色符文，在只有喷泉水声的绝对寂静的衬托下，更显得诡谲神秘。

　　朱莉当然不会愚蠢到第一次出来就逃跑，她也没有在围栏附近逗留太久，她绝不相信自己是处在完全无人监视的境况下，因此不敢将计划逃跑路线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

　　她踮起脚朝外张望了一会儿，顺着围栏走了一小截路，就从花园幽深的小径中往城堡方向走，只是途中装作对路线不敏感的样子，走走停停，来回徘徊了好久，尽量将走过的路线在大脑中规划成图。

　　在她俯身看一朵罕见的蓝紫色玫瑰时，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朱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慢慢起身，回头。

　　在白色石膏拱门的尽头，一个穿着厚重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的身形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高大挺拔，一种野性的冲击穿过长廊直击过来，让朱莉不需要分辨就能认清对方不是人类的事实。

　　他站在照不到阳光的阴影里，轮廓清晰鲜明，却又模糊晦暗。

　　朱莉怔怔地望着他，风在耳边停住，铺天盖地袭来的恐惧让她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察觉到她的打量，男人开了口：“下午好，朱莉安娜小姐。”

　　纵使这一幕已经在心里重复设想过太多次，真正初次直面吸血鬼，朱莉还是忍不住恐惧到牙关打颤。
　　但她还是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低下头去，双手微提裙摆，行屈膝礼，“下午好，伯爵大人。”

　　没有听见明显的脚步声，朱莉的视线低垂，可以看见停在面前的干净发亮的黑色皮靴。

　　伯爵抬起了她的右手。

　　即便他戴着黑色的皮制手套，冰凉的温度仍旧如鬼魅般覆盖上朱莉的皮肤。

　　朱莉努力咬紧牙关，尽一切努力忍住抽回手的冲动。

　　在微微的颤动之下，伯爵静静俯身下去，亲吻她的手背。

　　伯爵身上的气味很冷。
　　朱莉很奇怪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形容，但事实就是如此，凝固后血液气味很淡，让人联想到死亡。

　　最初，朱莉以为是自己怕得发抖。可是她发现她控制得很好，比想象中更好，所有情绪都没有外泄。

　　那么，刚才手指颤动了一下的人……是伯爵？
　　伯爵……紧张吗？

　　朱莉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出脑海。
　　她应该是太过恐惧，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冰冷的嘴唇触碰到她的肌肤，朱莉仿佛听见死亡的钟声在耳边敲响，她能感觉到嘴唇下微微凸起的骇人尖牙，只要他愿意，现在就能一口咬穿她的手掌，将她就地吸干，埋掉尸体当作花园的肥料，省心又省力。

　　但他重重握了一下，便放开她的手，往后退开了。

　　“朱莉安娜小姐。”
　　这是属于这具身体的名字。

　　下一句话就像是末日来临前的审判，朱莉死死盯着面前发亮的皮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静等待着可能到来的死亡宣告，为也许结果惨烈的最后一搏蓄力。

　　可是伯爵只是很绅士地发出邀请：“你愿意与我共进下午茶吗？”

　　不知道是不是朱莉的错觉，伯爵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

　　不过这不是眼下她应该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她当然不愿意，是她吃下午茶还是她会变成他的下午茶都还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更不要提，与吸血鬼伯爵共处的每一秒，她都在与转身狂奔逃跑的生存本能做激烈抗争。

　　在吸血鬼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所以再等等。
　　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
　　朱莉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但是她没有选择。

　　在完全弄清楚伯爵的喜好之前，还是当一个听话、温顺、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更安全些。

　　因为紧绷的身体，朱莉的嗓音无法抑制地带着一丝颤抖，刚好能将敬畏和慌乱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重新屈下膝去，“是的，我愿意，伯爵大人，这是我的荣幸。”

　　双方暂时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教养，伯爵暂时也没有表现出要吸她血的意思，朱莉不知道这算好还是算坏，只能逆来顺受地跟着伯爵回到阴森的城堡中，进入她从未到过的餐厅。

　　烛台照亮，金色的绳结全都解开，每一扇窗的窗帘都拉得密不透风，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上好的红茶还冒着热气，呈现出一种惹人迷醉的血锈色。

　　从直射的阳光下退出，伯爵先一一摘下皮手套，露出一双极为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毫无青紫色的血管痕迹，白得有些扎眼。

　　朱莉佯装乖顺地垂头望着地面，眼角的余光窥探着，看他抬起那双手解开斗篷的系带。
　　宽大的斗篷帽檐被摘下，他转过身来。

　　朱莉怔了下，有些意外，同时又觉得十分合理。

　　在伯爵的脸上，覆着一个金色面具。

　　朱莉的心跳再度如雷鸣般响彻。
　　因为，从冷硬金色面具的缝隙里，她能看见，在他微微张开的嘴唇之下，两颗尖利的獠牙。

　　意识到她在盯着他的面具发愣，伯爵解释……应该算是解释吧，他抬手抚了下面具的边缘，说：“这是我的个人习惯，朱莉安娜小姐。”
　　他停顿了一下，“你很介意？”

　　朱莉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她能介意吗？毕竟伯爵想吃了她都可以，她一个铡刀钉在头顶的行走血袋，哪里有什么介不介意的资本。

　　想可以随便想，当然说是不会这么说的，朱莉思考一秒，用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口吻称赞道：“您的面具很精美，我很喜欢。”

　　朱莉看到伯爵宽大的肩似乎微微紧了一下。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瞬间，可是朱莉的目光始终聚集在他身上，所以没有错过这个微妙的小细节。

　　感觉居然有点像是……被夸奖了所以不太好意思？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朱莉当即否认了自己荒谬到可笑的猜想。

　　她再度告诫自己，不要试图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测吸血鬼，这很危险，很容易误判，作为砧板上的羊羔，任何错误判断和不合时宜的共情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保持冷静，保持理智，保持距离。
　　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