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错之倾世劫》Lilith0902

49、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三）

　　云开雾散露出里面红衣灰发的老人，老人气息奄奄的伏在案几之上，打翻的酒水浸湿衣襟和着口鼻溢出的鲜血，仿佛在他身上开出一片片妖艳的花朵。
　　“切记，切记，万不可……不可……”黯淡的光彩自混浊的眼中消散，他带着未尽的嘱托慢慢闭上眼。
　　一切发生的太过迅疾，光华帝怔怔看着再无声息的国师，脑中反复浮起史书中的文字，“国师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壑城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那是他不曾见过的美好，鲜衣怒马青春飞扬，仿佛有明丽的笑意自字里行间流泻，那是属于国师大人的曾经。他见到他时，他总是隐在团团散不开的云雾之中，孤僻乖张，凉薄冷淡，只在偶尔之间流露出稀薄的温情，他不喜欢他，却从没想过会失去他。他以为他也会如自己的父亲祖辈一般，历尽生老病死，甚至他的子孙降生成长垂垂老矣，而这位国师却仍然是超越时光的存在，不老不死冷眼相看生死枯荣。
　　泪水毫无预兆的涌出眼眶，生于帝王之家，肉眼可见的金尊玉贵之后，并不乏坎坷与危险的暗影，每逢紧要关头似乎总能在身后看到这位大人的身影，当他遇到难解之难，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也总是这位并不为他所喜的大人。这位大人知他的逆鳞与软肋，见过他的狼狈与无助，他想要忘却的，他都一一帮他记得，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拿出来刺他的心。他的不喜欢里或许还藏着恨，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死。
　　六角凉亭里的陈和正在听傀傀东拉西扯的跟他讲一堆做饭的心得，可怜陈和这辈子虽也吃过不少好东西，却也没什么机缘进到厨房，看傀傀讲的兴高采烈，他却云山雾罩如听天书，再一联想那块五味杂陈的桃花糕，很难不让他对傀傀的话产生怀疑，心有怀疑一不小心就问出了口：“姑娘懂这么多为什么做出来的糕点……那个……那个……”他含蓄的没有讲出难吃两个字，可表情早就出卖了内心。
　　傀傀垂下眉眼，把玩着两只细长嫩白的手指头，委委屈屈道：“婢子是国师大人拿纸做的，没有味觉尝不出酸甜苦辣咸，虽然做菜蒸糕的顺序都懂，但在调料的把控上总是不够精准。”
　　原来如此，陈和点点头，继而一激灵，难以置信的望着对面眉目如画笑语盈盈的少女，本就尖细的声线愈发的尖利， “你……你……你是纸……纸做的？”不怪他见识少，他也是第一次进到翠竹林里，他以为的纸人就是祭品铺子里那种画着粗黑眉毛涂着高原红的脸颊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远远看过去就瘆得人头皮发麻，绝不是眼前这个明媚活泼能说会笑的小姑娘。
　　傀傀甜甜一笑，“大人勿要害怕，婢子不会伤人的。”
　　陈和不自在的轻咳道：“老奴不怕，一点也不怕。”
　　“嘻嘻，可大人你的脸都白了。”嫌弃她做的糕点难吃的大仇终于得报。
　　“胡说，老奴胆子大的很，一点也不怕。”
　　“大人你骗人。”笑容突兀的凝固在明媚的脸上，傀傀眉眼僵直，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抽走了她的灵魂，只一瞬间陈和突然就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些祭品铺子里纸人的影子，苍白的脸，浓黑的眉目，血一样的红唇。她僵硬的转过脸望向竹楼，“国师大人……”
　　对面的傀傀突然委顿变成一个寸许的纸片人，若非陈和被吓得腿脚发软，他真想跳起来就跑，“傀傀姑娘别玩了，老奴知道你是纸人了，快变回来吧，别吓唬老奴，你说的对，老奴胆子小不经吓的。”
　　然而刚才还兴高采烈说着想成为一个做饭好吃的厨师的小姑娘却再也没回应他，一阵夜风吹来头顶的白色花瓣似一场急雨纷扬飘落，裹着寸许的纸片小人渐渐飞远。
　　暖意不再，花木凋零，只用盏茶功夫四周景色就进入了萧条冬季，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寒风吹的皮肤刀割一样的疼，陈和终于恢复了知觉，他忘了身份尊卑，忘了谨言慎行，连滚带爬的冲向竹楼，语气里已经带了哭音，“陛下——”
　　竹楼的门板触之即开，门内是伏在案上一动不动的灰发老人和泪流满面的君王，陈和大张着嘴惊立在门前忘了之前的恐惧。
　　门外的冷风似乎打破了某些难以言说的东西，或是说引发了某些禁制。空气变得凝固起来，乳白色的雾气浓稠的犹如轻软的绸缎覆盖住眼前种种，就连墙壁上用以照明的明珠也被层层笼罩变得黯淡无光。
　　浓密的白雾衬得夜色愈加凄迷，陈和不明所以，却隐隐觉得这里不能久留，他大着胆子走进去扶起光华帝，“陛下，先出去再说。”
　　茫茫然的光华帝依稀感觉到有双手搀扶住了自己，他脑中思绪纷乱却没有头绪，下意识的就随着那双手的主人慢慢站起身来，君臣二人相顾走出竹楼，忽听得身后传来异响，热浪奔涌，骇然回首只见那精巧的竹楼已经被大火包围。
　　死一样的寂静，既无人声又无鸟兽惊走，仿佛这片竹林已经随着他们的主人一同死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早已不辨来时路。
　　“陈和，国师大人薨逝了。”漫天火光映照着光华帝苍白的脸，脸上泪痕未消，语气似梦呓一般虚幻。
　　陈和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含糊道：“陛下还请节哀。”
　　光华帝却像没听到一般，继续重复道：“陈和，国师大人薨逝了。”
　　“陛下还请节哀。”陈和不曾见过光华帝如此软弱的一面，不知怎的鼻中酸楚，亦有点想哭。
　　节哀？光华帝脑中闪过一丝清明，但更多的是茫然，他并不觉得哀伤，心底更多的情绪是茫然和无法相信，“陈和，国师大人怎么会薨逝了呢？”
　　陈和无言，他虽服侍光华帝多年，虽然国师的各种事迹听到耳朵生茧，但在他的记忆里却连国师的衣角也没看到过一回，更别说有幸能进入翠竹林内。一个传说为什么会死，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国师于他来说是遥远的天上月，他虽习惯性的尊敬，却无半点实质性感情。此时此刻他更担心他们二人要如何走出迷雾重重的翠竹林。
　　一声清丽鹤鸣划破夜的宁静，陈和寻声望去，一只巨大的白鹤自空中落下，白衣白裙的少女跌跌撞撞自白鹤身上爬下来，她茫然四顾见到光华帝像是如见希望一般，“父皇，我师父呢？”
　　光华帝不答，宜萱的泪突然落下，“父皇，儿臣梦见师父说他要走了，他是骗儿臣的对不起？”
　　宜萱摇晃着光华帝的手臂，将他摇的东倒西歪，陈和忙按住宜萱的手，“公主殿下，国师大人往生极乐了，您也要节哀。”
　　小公主似乎比光华帝更能接受现实，她听得陈和的劝慰蹲下身来哇的放声痛哭。
　　夜那么黑，那么长，天亮似乎遥遥无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