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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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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之姿的少年清雅不见,白皙若玉的脸上一片惨白,一双滟滟的桃花眼蕴着绯色水光,声音里含着深深惧意,夜茴被吓了一跳,“清澜,你怎么了?”
夜茴的声音唤回清澜三分神智,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想将自己的无措掩饰过去,终是没有成功,于是略显难堪的别过脸。
“清澜,你怎么了?”夜茴试探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湿冷如刚从冷水里捞出一般,清澜挣扎了下并不成功,也就随她去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清澜深深呼吸吐出胸中浊气,稳了稳情绪才道:“我若做错了事情,你骂也骂得,打也打得,怎么能说再也不理我这样过份的话?你要是不理我,我……我……”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强压下的委屈却又在心底翻涌沸腾满溢出来。他不想夜茴看到他的软弱狼狈索性俯过身将她狠狠抱在怀中,委委屈屈抱怨道:“你怎么可以不理我。”
被清澜的胸膛压到脸都变形的夜茴不敢挣脱,只得抬手轻抚着清澜的背以做安抚,忽的一滴温热的水珠浸透轻薄的夏衣落在她肩上,她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所谓的兴师问罪,到了这里也只能不了了之。夜茴知道她和清澜之间其实很有问题,可以肯定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来自于她缺失的记忆,可这些又不是她想记起就能记得起来的东西,而旁敲侧击的询问,清澜又总是一副欲言又止别有忧愁暗恨生的神情。
得不到答案她只能胡思乱想,想寻个答疑解惑的军师,可放眼整个醉春风里,似乎只有眼前这位刚刚进门鲜妍明媚如二八少女的傀儡人曼珠。
她骗清澜说之前他摘回来的柿子很好吃她还想吃,清澜立即如打了鸡血一般嗖嗖嗖飞出去给她摘柿子。她微有不忍,但很快便爽快的把良知抛到一边。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只是觉得醉春风里的仆从婢女静默有礼,如今知道他们是施了仙法的纸片人,再细看就能看出他们异于常人的地方。例如她们尽管鲜妍如活人,但思维说话却及其简白,行走坐卧略显僵直,但当然要比宜萱那个绿珠像人太多。
夜茴亲切的拉开身边的椅子对曼珠招手微笑,“坐下随便聊几句,你刚才去哪里了?”
曼珠不疑有他,走到近前恭敬站立道:“婢子去丞相府为主人送衣服,回来时怎么也找不到大门,在外面徘徊许久,结果突然看见大门就在眼前。婢子觉得许是早上靧面时不慎将水滴入眼中晕了墨迹,改天得求主人将婢子的眼睛重新画画才行。”
夜茴听的好生奇怪一时忘了初衷,“你洗脸不用水吗?”
曼珠展颜而笑,“客人真是说笑,婢子是纸做的怎能沾水?”
夜茴更加奇怪,“那你是如何洗脸?”
“原本是用帕子擦,后来沙华妹妹想出个新奇的法子,取兔子脊背的毫毛制成圆刷靧面,既能扫尽尘埃,又不用担心擦花了妆容。”
“你那么怕水,那昨天的洗澡水又是谁烧的呢?”
“跟水有关的活计都是小九和小幽做的,她们是主人用油纸裁的,最不怕水,只是她们的肤色暗黄不喜见人,所以很少出现。”
夜茴满足了好奇心,原来即使是个傀儡人也各有各的烦恼,想到自己的心事,她再次热心的让坐,“曼珠你坐下来咱们聊聊天。”
曼珠蹙起眉,“婢子怕把裙子坐皱,还是站着吧。”
得,是她没考虑纸人的苦恼,她也不再强求,稍稍思索过后,隐去了自己与清澜的名字问曼殊,“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公子,他与一个姑娘那个……两情相悦……”
傀儡人打断她:“很好很好的公子是什么样子?”
夜茴顿了顿,解释道:“就是说这位公子本领既大待人又和气,还长得特别好看。”
傀儡人了然的点点头,“就像婢子家主人一样。”
夜茴想说其实并不一样,但看曼珠坚定的神情,默默咽下了反驳继续道:“这个很好很好的公子,他与一个姑娘两情相悦……”
傀儡人再次不解,“什么叫两情相悦?”
啊?夜茴看着一脸单纯的曼珠,慢慢收回因惊讶大张的嘴,她是脑袋不清楚才会想到跟一个傀儡人讨论感情问题,“没事,算了,你去忙吧。”
傀儡人却看不懂她的拒绝三连,“婢子现在无事,说来还要多亏清澜公子,原本主人是让婢子来照顾姑娘你的,结果清澜公子事事都想在婢子前头,害婢子无所事事……唔,这么说清澜公子也是很好很好的人呢。”曼珠偏头思考了一下补充道:“只比婢子的主人差了那么一点点。”
夜茴挣扎了一下决定不跟一个纸片人计较这个问题,但曼珠却不打算放过她,“夜茴姑娘,什么叫两情相悦呀?”
“我也不是很清楚。”夜茴随口搪塞道。
曼珠却信以为真,从袖袋里拿出小本本和碳笔,“没有关系,等主人回来婢子问主人,主人特别厉害什么都懂,等婢子问清楚了再告诉夜茴姑娘,夜茴姑娘你不用自卑的,主人说了不懂没有关系,只要虚心请教总会懂的。”曼珠收好自己的十万个为什么小本本,突然忧愁道:“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清澜公子瞧着挺聪明的,不如婢子一会儿先问问他好了。清澜公子去哪里了呢,婢子先去门口等他。”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夜茴一把抓住欲走的曼珠,“我原本是知道的,只是刚才一时没想起来,你不用去问清澜,我告诉你。”
曼珠善解人意的微笑安慰:“夜茴姑娘,不懂真的没关系,主人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不亦君子乎。”
“我真的知道。”夜茴两手拖住曼珠,“我真的知道,只是想着这种情绪对傀儡人无益,怕说出来反让你产生不必要的烦恼才推说不知道的。毕竟佛经说过: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念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故经云:有心皆苦,无心乃乐。当知妄心不起,始合法身寂灭乐也。”
一段玄之又玄的拗口经文终于唬住了求知欲爆表的好学傀儡人,夜茴也被自己的博学吓一跳,再看曼珠看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敬意,她暗舒口气放下心来,做出语重心长的表情道:“心生种种法生,便自多了无重苦恼,原本是想与你讲个故事解闷,却见你执著于何为两情相悦,怕说出来害你生出妄念徒增苦恼。”
傀儡人笑得如盛春的桃花,“夜茴姑娘你多虑了,婢子是纸人无心的呐。”
“曼珠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慢说飞禽走兽草木顽石,就连一只扫把沾染红尘气息久了也会化出灵识,更何况你天生便有灵识,若坚持道……”想到她对清澜失败的教育,她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若坚持存好心做好事说好话,总有一天会有大造化。”
纸片人听的一脸神往,“夜茴姑娘,那……那婢子会变成真正的人吗?”
“呃…… 你要有信心。”毕竟造化是很玄妙的东西,她一个普通的法力全失的小神仙哪里能轻易参悟。
“等婢子变成了人……”曼珠迟疑了一下,抓抓头发道:“婢子天天都要泡澡。”
这追求……果然是纸做的,不能抱太大期待,夜茴急于向曼珠解释清楚两情相悦,免得她跑出去东问西问不耻下问暴露了自己,“曼珠,你还想知道两情相悦吗?”
这可是关于变人的大问题,曼珠重又掏出小本本,双眼灼灼放光,“婢子想知道。”
“这个两情相悦就是两个人相互倾慕对方……倾慕就是喜欢的意思,喜欢你懂的吧?”夜茴刚想仔细解释什么叫喜欢,却见曼珠合上本子,语气愤然,“夜茴姑娘,你怎么能因为婢子是纸人就觉得婢子什么都不懂呢?婢子可是很好学的。”说完她哗啦啦翻着她的小本本,只见上面零零总总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一页在菠菜豆腐不得同吃之下写了一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主人说过这就是喜欢,是想要那人喜乐平安,远远看着就满心欢喜。”傀儡人细白的手指拂过纸上的墨字,“夜茴姑娘,你故事里的那个很好很好的公子和姑娘很幸运呢。”
月暂晦,星常明,夜茴福至心灵,“你家主人是单相思吧。”
“主人怎么可能会单相思,是那个人不懂欣赏。”曼珠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激愤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住了口,合上自己的小本本严肃道:“婢子想起来主人换下的衣服还未浆洗,婢子得去洗衣服了,改天再听夜茴姑娘你讲故事。”言罢急急忙忙逃也似的跑掉。
夜茴看着曼珠落荒而逃的背影暗自以为,能拒绝洛城的姑娘也是位女中毫杰,不然很难做到对美色毫不动心,有机会见面一定要请教一二,她好像就对清澜的美色束手无策。
幽幽长叹一口气,虽是听到了八卦,可自己的疑问还是半点也没头绪,夜茴决定再寻个会说话的聊两句,可遍寻屋里屋外楼上楼下,除自己之外再没见到个会喘气的。
夜茴觉得自己的当务之急是交两个可聊八卦能解心事的手帕交。
正在长吁短叹,洛城自虚空中陡现,仿佛是推开一扇她看不见的门走了出来,夜茴被吓一跳 ,捂着胸口退了好几步。
洛城略表歉意的点点头,“抱歉,一时忘了家里还有你这个凡人。”
夜茴觉得洛城话里话外对凡人充满了鄙视,继而一想如果自己能飞天入地,拍死个凡人跟拍死蚂蚁一样轻松,那她也很难对凡人保持尊重。做为一个大肚的神仙,她决定不跟洛城一般计较。
“外边因为找你已经天翻地覆,你却在这里长吁短叹,可是有什么心事,我帮你参详参详。”洛城理了理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就近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寻我做什么?”夜茴跟过去坐在他对面。
洛城面露惊奇,“你开出那样救人无数的药方,没想过此间皇帝会怎么感激你吗?”
“哎,这事啊。”夜茴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药方也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医署里的赵副医正他们,还有那位圣女都给了很多有用的建议。”
洛城拖长声调,语带揶揄,“哦,我竟没有看出来你有如此善心。”
夜茴扬起头,“哼,你不要因为我不会仙术就小看我。”
洛城站起身来郑重一揖到底,“小生不敢。”说完复又坐下,“好了,说说你为什么心烦吧。”
夜茴迟疑了一下,笑道:“我刚看了一个未完的话本子,讲一出两个神仙的风月故事,讲到男神仙犯错,女神仙护着男神仙跳了诛仙台,结果到紧要关头作者却不写了。”
洛城失笑,“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女神仙失忆了,男神仙却对失忆的女神仙倾诉爱慕,可女神仙却不知道男神仙喜欢她什么。”
洛城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亮蓝的天空,像是想起什么人或事一般,语气温柔而神往,“若有哪个女神仙肯舍去一身修为为我跳下诛仙台,我也会喜欢上她的。”
夜茴觉得自己的仿佛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就……就因为这个吗?”
洛城回过神失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当以身相许,这不是话本子里最常出现的话吗?”
夜茴气结,“那如果是别人救的他,他也要以身相许吗?”
洛城犹豫了片刻,“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她救了他。”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语气沉郁 ,“风月一事也要讲个天时地利人和,既不能早也不能晚,强求不来。”
洛城以为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不想夜茴仍在纠结,表情仿佛很伤心,“怎么能因为这个?”
他不禁失笑,只是话本子而已,何必这样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