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错之倾世劫》Lilith0902

33、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四）

　　待夜幕降临，医署渐渐恢复秩序，现在的医署才算有医署的样子，原本是门的位置只余合页上的一点木屑，大门早已不知去向，门前支着两口大锅，一口煮粥，一口熬药。
　　在清澜的武力威胁下，夜茴带着医署里的五位大夫及下人开始积极救治病人。先是将死者、患者及未染疫症的灾民区分安置，夜茴与大夫们商量后试着拟了退热除疫的药方，吩咐煮了一大锅分发给灾民以及参与救治的所有人。
　　既有米下肚，而夜茴的药方虽不能治本，但毕竟拖延住了死亡的脚步，灾民们似是看到希望，能行动的亦挣扎着起身，在医署内做些煮粥喂药之类力所能及的事情。
　　安置好最后一位病人，众位大夫才顾上吃晚饭，所谓晚饭也不过是一人一碗薄粥，与灾民的乐观不同，几位大夫最清楚医署的情况。得到清澜批准的夜茴，终于能拿掉覆在脸上的层层轻纱，然而空气中的药气并不能完全掩盖腐味，她没什么胃口于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勺子搅着清粥，“这里的药材远远不够，而且大多都不对症。”其实何止药材不够，粮仓里的米粮也远远不能满足灾民的食用，最重要的是因为人手不足而能未及时埋葬的尸体，都是潜在的疫源。
　　“明天会有更多的病患闻迅而来，若没有朝庭的支援，我们怕是连半日也撑不下去。”赵副医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之前因黄医正闭门不救而拂袖离开于家中坐诊施药，如今听得黄医正被送进柴房里，老先生立即拎着药箱回归医署，忙前忙后甚是用心。
　　“黄医正如此倒行逆施朝廷竟能视而不见？”夜茴不解，该医署为朝庭的惠民之所，从人员配置到药材物资全由朝庭拔派分发，如今正值时疫横行，朝廷居然无所作为。
　　“夜茴姑娘你有所有不知，此次时疫来势迅猛，又发生于水灾之后，朝庭既要全力安置灾民，又要即时处理无人认领的尸体，实是分身乏术。”赵副医正叹气，“时疫蔓延至今已有月余，陛下着臣下拨药发粮，众太医及壑城附近名医齐聚太医院夜以继日研究除疫的药方……不是朝庭不作为，实是天灾难避。”
　　“目前朝庭对于时疫的处理并不妥当，只是每个死于时疫的尸体都是病源，那样浅浅埋地，根本杜绝不了疫情的扩散传播，反而污染了地下水源，如此下去不出一 月壑城将会成为一座死城。”清澜语音未落，众人已经容色大变，含在口中的清粥不知是吞是吐，很是狼狈。
　　夜茴无奈瞪了一眼神情无辜的始作俑者，“沸水可以杀死大部分病源，自现在起所有饮用水都需反复煮沸，各位但凡与疫症患者相接触的部位，亦需以热水及烈酒擦拭，衣物也要以沸水蒸煮浸泡。”眼见着众人安心喝下口中的粥后，她继续说道：“必须让朝廷尽快知晓并推广正确处理尸体的办法，赵医正，可否由您将办法写出呈交给皇帝？”
　　赵副医正面有难色，“不是老夫推托，实是人微言轻，若说有治时疫的方子或许还会得到重视，而姑娘与公子所说太匪夷所思，只怕呈上去也不会被采用。”
　　“愚蠢的凡人。”清澜轻嗤，可眼见着夜茴皱起眉终是忍不住道：“没事，有我呢，咱们把办法写出来，我去和光华帝商量商量。”
　　夜茴无语，看清澜的神情，这所谓的商量怕是会让光华帝很不开心，不过非常时期也顾不得太多。不容耽误，夜茴仔细写下尸体的处理方式，焚烧或洒生石灰深埋，并要求推广忌食生冷，饮水需煮沸以及与病源接触后的消毒方式。
　　写好后交给清澜，并聊胜于无的叮嘱一句：“别太粗暴。”也不知道清澜听不听得进去，他只是小心的卷好写满字的纸冲她风清月明的笑笑，便于大庭广众下失了踪迹，不过好在桃源虽术法渐微，但也有不少异人，众人也未觉惊悚。
　　未到半柱香的时间，清澜神情闲适的重又出现，直言光成帝算得上半个明君。众人将信将疑，但是见识过清澜的暴力，都小心翼翼将怀疑藏在心底不敢明言。
　　隔日一早，街头巷尾已经贴上忌食生冷，饮水需煮沸等等防疫官文，内容与夜茴据说大致相同。壑城周围荒地升起滚滚黑烟日夜不歇，光成帝已经派军重敛尸体，凡染疫而亡者不许土葬，全由驻军统一焚烧。第三天一早斩了十七、八位贪官和与贪官勾结坐地起价的黑心米、药商，到下午更是派人送来食物与药材。
　　医署的大夫们还在讨论药方，两日来已经反反复复拟出多个药方效果却甚微，运尸车来来回回不住有人死去，门外的哭声从未停止过，纵使大夫们见惯生死，亦忍不住心惊，却束手无策。夜茴眼下已有青黛色的暗影，眉目间倦色浮现，明丽的一张脸更是瘦到巴掌大，清澜虽心疼却也晓得她的倔强，自知劝也劝不动，而医术又不如她，帮不上忙只好专心照料她的饮食，可不论他的菜色如何精致可口，夜茴总是胃口缺缺，所以清澜的火气也很大。
　　与食物、药材一起到的还有连政少将，这位汜叶最年轻的将领指名要见夜茴，赵副医正不敢贸然答应便去请示清澜。清澜蹲在炉边煮绿豆莲子汤，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火，头也没抬便吐出两字：“不见。”
　　对着既能飞天遁地又能一脚踹飞医署大门的清澜，赵副医正实在没胆得罪，可另一边又是身负皇命的铁血将军，也是赵副医正得罪不起的人，这位仁心仁术的老大夫很忧伤。
　　夜茴一连数日未曾好睡，用过午膳实在有些精神不济，便回房间合衣小憩，天气焖热睡得并不踏实，即便清澜与赵副医正都压低了声音，她还是醒了过来。瞧着碧纱窗外愁眉苦脸却敢怒不敢言的赵副医正就知道清澜又在欺负人，她叹口气开始反思，自己这样和气又大肚的神仙怎么就教出这样一只坏脾气的狐狸。
　　“赵医正，可是疫情又生变故？”
　　“夜茴姑娘。”赵医正喑自长舒口气，能治这位暴力美少年的，也就只有这个笑容和气，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论那一位如何生气，只要这个姑娘一笑，便乖乖的没了脾气。“陛下谴连政将军送来了药材和食物……”赵副医正偷偷瞥了一眼清澜才继续道：“连将军还想与姑娘您见一面。”
　　“哼，告诉那个什么将军，夜茴忙着想药方，没功夫见什么阿猫阿狗。”
　　耿直的赵副医正都快要哭了，前厅那位连政将军为丞相最衷爱的儿子，却不依仗父荫，十四岁便入军队历练，从普通兵士一步步升为将军，出了名的严肃认真，虽然看起来甚是礼貌，但他一点也不想尝试去回绝对方。
　　“夜茴姑娘——”赵副医正努力忽视清澜恶狠狠的目光可怜巴巴道。
　　既然打算在此长居，当然要搞好官民关系，夜茴和气道：“赵医正您头前带路吧。”
　　“好好好，夜茴姑娘这边请。”
　　某狐狸很不开心，却还是黑着脸跟过来，夜茴忍笑握住清澜的手，讨好似的晃了两晃，然后狐狸脸就很没节操的由阴转晴，待到前厅时已不见丝毫不快。
　　夜茴没想到在汜叶还能遇到熟人，而且一遇就遇俩。红衣的男子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另一只手搭在椅子上，修长洁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在扶手上，黑色的乌木椅更衬得原本腻白的手指如同玉琢，纵使百无聊赖可神情依稀像是带了三分笑意七分魅惑；另一位青衣的男子眉目坚毅、身姿挺拔，虽未着戎装以一身便服而至，却难掩彪悍之气。
　　来的两人竟是洛城与谷底巧遇的陌生男子。
　　“我还在猜谁这么大胆子既敢踹医署大门，又敢夜闯皇宫，原来是你们。”洛城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真切起来，“这几日怠慢了贵客，还望多多包涵。”
　　“知道就好。”清澜毫不客气，牵着夜茴的手坐下。
　　洛城不以为意，似是对清澜出奇有耐性，“朋友的母亲突染时疫央我前去帮忙，走得匆忙未及告知，原本以为应是药到病除，不想还是高估了自己，耽误这样久，却还没效果。今日听闻医署里新来一位民间大夫，虽还未根治，但却缓解了时疫传播，便与友人相携前来，还望指教。”言毕洛城长眉高抬，斜睨夜茴与连政，“怎么？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连政淡淡道。
　　夜茴不语算是默认，其实真也只是一面之缘，“我们也未能找到解决时疫的办法。”
　　“如此迅猛的疫症若能简简单单被医治，也不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但见姑娘应对疫症如此条理分明，可见有过人医术，还请移步府上为家母诊治。”冷冰冰的青年眉间难掩忧色。
　　“我们只坐诊不出诊。”清澜将头偏向一边。
　　夜茴不太好意思，偷偷扯扯清澜的袖子，小声道：“不管怎样人家好歹救过我的命。”
　　“你不是给他包扎过伤口 ，还烤鱼给他吃，两清了。”
　　夜茴低头盯着足尖，“救命之恩不能这么廉价吧。”她突然顿住，抬头盯着清澜，“之前你不是说只在谷底见到我一个人吗？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我救命恩人？”
　　清澜默了默，“医者父母心，咱们就破例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