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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落花时节又逢君(二) ...

  •   远远传来辘辘的声响,那是运尸车的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车上的铜铃叮叮作响,推车的人低低的唱着小调,那曲子悲凉沉痛,离得近了才听得到词中的惊心动魄。
      帝都乱无象,豺虎相遘患。
      复弃家园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想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车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壑城。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天灾人祸,最先饱尝痛苦的总是无辜的百姓,虽然她不过是这里的过客,却始终做不到面对灾难而无动于衷。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穿好衣服关上房门直奔洛城的房间。
      洛城的房间在三楼,然而她甫一上楼便听到身后传来清澜隐含薄怒的声音:“你这样夜半三更去一个男子的房间,将我至于何地?”
      夜茴一惊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整个三楼就住着洛城一人,她这上楼的行为实在寻不出什么别的借口,想到平时看的话本里,两情相悦的人儿总是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误会分手天各一方,想到此夜茴就有点小忧伤,于是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可清澜却不给她想借口的时间。
      “还不下来。”
      她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撒个娇耍个赖能不能蒙混过去,可眼下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没别的办法,于是夜茴慢慢回转过身子弱弱得对清澜一笑,然后磨蹭着从楼梯上下来一步一步挪到清澜跟前,想拉住他的袖子,他却轻飘飘的避开了,夜茴觉得清澜这次气大了。
      “清澜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很好,她的说词都跟话本里的主角一样,不知道清澜会不会掩住耳朵大喊三声“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然后掉头跑掉。
      “哦,我想的是哪样?”清澜双手环胸,挑着眉凉凉望她。
      夜茴庆幸他们的剧情没有朝着悲剧方向走,于是稍稍定心,“我虽然是去找洛城,可绝不是对他有私情,只是想让他带我去义庄看看。”说话的同时再次伸手想去拉清澜的手,却再次被他躲开。
      “为什么没想着让我带你去?”
      “因为你肯定不会带我去。”
      清澜点点头,转身走向他自己的房间,“也对。”
      借着月光夜茴这才看出,清澜穿戴整齐一副正要外出的样子,“你要去哪里?带着我。”
      “我已经回来了。”说完清澜走进他的房间便要关门,看夜茴硬要挤进来,无奈的蹙起眉,“你确定要进来。”
      夜茴的表情很坚定,清澜心知劝阻无效,干脆大大方方侧身让她进来。
      “你去了哪里?”夜茴不死心的追问,却见清澜关了房门开始解外袍的衣带,“你你你……你脱衣服干嘛?”
      清澜很无辜,“这么晚了,当然是要睡觉。”外袍很顺利的脱下,随手扔挂在一旁的屏风上。
      她是来谈正经事的,要不要这么香艳。“可可可是我还在这里,你快穿上。”说着她一手捂眼,另一只手就要抓起屏风上的外袍要给他披上,可手指堪堪碰上衣角便被清澜抢先抓住扔到一边,“我刚去了义庄你别碰这衣服。”
      “你去了义庄?情况如何?”夜茴立刻忘了害羞又要冲上去拉清澜的衣袖。
      清澜再次避开夜茴,现在她没了仙力护体,他怕她会沾染到时疫,“你乖乖坐在椅子上等我洗过手换完衣服再说。”
      她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避着自己,“对了,你去过义庄,那还是沐浴更保险些,我去帮你烧水。”
      “别忙了,我用术法将水加热就好,你是要在我房间看我沐浴,还是回你房间等我?”
      中衣的领口有些宽大,依稀看到清澜漂亮的锁骨,虽说他们一向亲近,他也曾抱着她飞上飞下,可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夜茴是真的觉得有些害羞,“我……我回房间等你。”跑回房间脸上的热气却分毫未褪,心里像是装了七八只活泼的兔子乱跳个不停,她用手往脸上扇风却也无济于事,走到桌前再次倒了杯凉茶正要喝却被人半途截走,“这样凉的茶喝下去,一会儿又要叫胃疼。”只一瞬茶杯又被塞还到手里,只是这次却是暖的。
      清澜知道她没耐性,怕她等得不耐烦,头发也未及擦干便赶了过来。
      前人用清水出芙蓉这样的词藻来形容美人出浴,果真是有大才。这一刻的清澜披着紫色的外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银发,紫色的眸子浮着水气,离得近了可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似是皂香却又夹杂着别的说不出的香味,这味道让她有些晕,深深觉得清澜以这样诱人的姿态于夜半进入她的房间着实有些危险,于是暗暗吞了吞口水,有些心虚的别开脸,“你去义庄做什么?”
      “我若不去,你就要吵着去了。”清澜慢吞吞的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将所见所闻讲出,“这些人处理尸体的方式太过简陋,照这样下去不等找出救命的方子,怕就都死绝了。”
      说到正经事,夜茴摒弃了脑中乱七八糟的杂念,亦严肃起来,“尸体怎么了?”
      “每具尸体都是病源,那样浅浅埋地,根本杜绝不了疫情的扩散传播。”清澜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必须想法子通知官府,由他们告知百姓正确的避疫之法……至于治疫的药方……”他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她,微微迟疑道:“你……”
      “我要看过病人才能对症下药。”
      清澜脸色骤变,站了起来,“那算了,睡觉。”
      “清澜……”夜茴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声音软糯甜腻,像一碗糖水,教人从心底泛起甜来。
      清澜转头,对上夜茴祈求的眼楚楚的脸,他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得像三月的湖水,那个“好”字几乎就要溢出口,但是想到瘟疫的可怕,他不知她失了仙力能否抵御,他神色陡变硬起心肠道:“想都不要想。”
      “清澜……”固执的扯着袖子不许他走,她亦知危险,可有些事情明明已经看见又怎能装作不见。
      闭上眼不去看她祈求的神情,低声劝阻,“很危险。”
      “我不怕。”
      “可……我怕……”将她小心的揽入怀中,没人会懂得他守在她身边那一千年的无助,他所期盼的以及不敢梦想的一切都已拥有,他不能冒一点点可能会失去的风险。
      “如果不管那些人都会死的。”
      他沉默,那些人与他何干,这世界又与他何干?他们都死绝了又如何,他只要她平平安安。可他深深的知道,她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她曾救过被狐童欺负的他,她救过太多太多的精怪,她曾为他挡过诛仙台的天雷,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人们死去而不闻不问。
      他都知道,可是没人知道他的害怕。
      “我好歹也是个神仙,没那么容易被普通的瘟疫怎么样的。”
      ……
      “清澜——”
      ……
      “等瘟疫结束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
      “哎,清澜,你是不愿意吗?难道你要对我朝三暮四始乱终弃?”被抱在怀中的夜茴挣扎着要出来,却被清澜狠狠抱住。
      清澜神色黯然,心中一片悲凉,“成语不是这么用的,你明知道我日思夜盼都想和你成亲,你却拿这个当条件来说服我。”
      “才不是的。”夜茴用力推开清澜,扬起的一张俏脸带了三分薄怒,“我才不是用成亲来威胁你。洛城告诉我说你们九尾狐族一生都能改变性别,我不想再有包小姐那样的事情发生,也不想你哪天变成个姑娘跟别的男人跑掉,我想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说到后面她有点委屈,她就是这样不矜持的一个姑娘,可喜欢一个人凭什么要矜持。
      清澜怔在那里,神情是如置梦中的恍惚,他听清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隐隐约约知道她的意思,却仍是不敢相信。他期盼了太久,等待了太久,久到无数次的绝望,却终是迎来了柳暗花明。
      他做梦一样的捧起她的脸,问得小心翼翼,幽深的眼中全是她的样子,“你想长长久久和我在一起?”
      “我……”
      “你不要说话。”夜茴刚要回答却被清澜打断,这一刻的清澜有些奇怪,他的脸上有种类似疯狂的绝望,他的挣扎全部都写在眼底仿佛想要退缩,又好像想要孤注一掷。夜茴觉得心中一紧,脑中恍恍惚惚闪过浮云似的光影,隔着袅袅的雾气,仿佛他也是这样又热烈又绝望的望向她,脸上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他说“神君,我喜欢你。”
      然后……看着清澜渐渐靠近的唇,夜茴觉得既合乎情理又理所当然。以前清澜也吻过她,在情浓之际,在情不自禁之时,但所有的吻都如蜻蜓点水一般浅尝即止,而这一个吻与之前都不同,灼热到几乎烧掉了理智,仿佛抱得再紧都不够。
      或许是清澜的那把火也烧到了她,又或许她的心里亦藏着一把火,总之夜茴此刻脑中如一锅咕嘟冒泡的沸粥,那些想起来想不起来的人与事忽远忽近不停翻滚,她也想不出所以然,便凭着本能抱住清澜的脖子。
      得到回应的清澜愈加放肆,夜茴愈发的昏沉,脑中的那锅粥沸腾的似要爆炸一般,她觉得热,哪哪都热,最热的仿佛是心脏的位置,像有团火在那里烤着。她有些难受的喘息,这些难受是清澜带给她的,她不知道是想将清澜推开,还是抱得更紧。
      她也无需再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满室春情敲得七零八落。
      清澜先回过神,如同被定住一般,明明他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是那么激烈,可是他整个人却奇怪的冷静下来。他垂着头慢慢松开夜茴,然后又慢慢的后退一步,抬手帮夜茴整理好凌乱的衣裙后,才慢慢抬起头。他眼底是未曾消散的绯色,可渐渐另一种情绪蔓延开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夜茴懵懵懂懂,实在不知此情此景之下应该说些什么。敲门声仍在继续,却不是在敲她的房门,敲门声是从大门外传来。住在这里这么久从来也没见过有访客,更何况是如此夜半时分,若非紧急应当无人会冒着宵禁被抓的风险而来。
      夜茴看了一眼清澜,轻咳道:“我去看看。”
      清澜没有说话,却先她一步向外走,刚打开门就见洛城披衣持着一颗明珠不紧不慢的自楼上下来,瞧着如此夜半三更一对未婚男女共处一室,他面上未露丝毫神色,只是歉意的笑笑,“打扰到你了,不用在意,应当是旧友来访。”
      从廊下望去,客人并未进门,只是站在门廊前低声与洛城说着什么,柔和的珠光照在客人的脸上,那是个相当英挺的男子,五官深邃如刀裁斧刻般硬朗冷凝。
      夜茴瞧着这人有些眼熟,想问清澜是不是记得,把脸却见清澜拧着眉冷冷望着来人。她刚想问个明白,却见洛城一边系着外袍衣带匆匆登上来人的马车。
      急促的马蹄声惊破夜的宁静,渐渐消失在路的另一边,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夜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洛城离开后清澜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临走前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回到她刚刚醒来,他未曾表白的时候,她不知道哪里错了,总之一切都不太对劲。可任凭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非是我太不矜持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可能,别人家的姑娘成亲前连夫君的面都不曾见过,哪像她……如果不是那阵敲门声,他们定然要应凡人的那句生米煮成熟饭……不对不对,他们是神仙应该不用遵守凡人的这些陋俗。
      呃,他们神仙是怎么谈恋爱的呢?
      清澜心事重重的坐在自己的床上,其实脑中一片空白。对于那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他也说不出是感激还是痛恨,其实他比夜茴更茫然。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吻戏被删得乱七八糟,即使没人看我也要说,我认真写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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