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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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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晓居搬走了。以前他拒绝她,或者和她冷战,她都不曾搬走;如今他告诉她,他爱她,她却搬走了。童玉棠坐在客厅里抽烟的时候,恭晓居就在房间里收拾行李,还不时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他倚在门口,衬衫的扣子扣错了位,下摆一长一短,无精打采地垂着。他问:“要不要帮忙?”恭晓居低着头回答:“不用,快好了。”她故意不与他眼神交接,童玉棠还想再说,大门口的顾家真却用浑厚的男中音叫着:“晓居,好了没有,车到了。”于是恭晓居就提着大包小包,和他擦肩而过了。
童玉棠头一次失恋是在十五岁,那时他正要回国,只好和一个满头红发的女孩说抱歉。回国后失意了几个月,接着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红色。他真正喜欢一个人时,往往记不住人家的长相。就像初恋留给他的是一头红发,而恭晓居留却给他一种感觉——虽然不像初恋那样浓烈,却让他习以为常。
童自春听说他病了,就赶来照顾他。房间里幽黑一片,亮光都叫厚厚的窗帘挡住,童自春“刷”地一声拉开窗帘,床上的那个马上埋头到被子里,还嘟囔骂了两句。床头柜上搁着半杯凉水,地上到处都散了纸巾。冷不防童玉棠又会“哈欠”两个喷嚏,然后被子里就会伸出一只手,摸索到纸巾盒,接着两团揉着皱巴巴的纸巾就从被子里弹了出来,蹦到地上后直挺挺地躺在那,童玉棠漠然地望两眼,也直挺挺地躺回被子去。
站着的那个女人一生里最要强,容不得自己,也容不得身边的人软弱。她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说侄子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只为关在屋子里生病,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只见隔壁屋子里狼籍一片,却是人去楼空,只剩几张破报纸孤零零地睡在地板上。童玉棠这边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她问他晓居去哪了,他就用重重的鼻音赶她走。童自春看了这一番情景,早就心中有数,只是要让童玉棠承认自己失恋了,恐怕不容易。她把童玉棠从被窝里捞起来,像对付落水狗一样命令他穿好衣服。童玉棠一只手套在夹克衫里,另一只手腾在外面,揉着眼睛问她:“去哪里?”童自春回答:“去看病。”
其实他倒真需要去看病,体温表直冲四十度。童自春吓坏了,摸着他脑门直叫:“玉棠!玉棠——”童玉棠的手腕吊着盐水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对她的呼唤不理不睬。等到第二天,护士告诉她:“放心,你儿子没事。”她一脸不信,叫道:“你们再看看,他的脸怎么会发青呢?怎么不说话?”医生看了,看过后说:“烧已经退了,带他回去休息吧。”童自春心里认定这里都是庸医,想把侄子换去离家近一点的那家医院,没想到童玉棠却来了精神,大叫:“不去,死也不去那里!”
恭晓居是个一心一意的女人,她认定了一样东西就不会改变。顾家真很早以前给她的电脑里装了一个游戏,她当时乐此不疲,天天在里面钻研。后来游戏软件更新换代,他就想替她重装,哪知她却抱着电脑笑道:“不用,我喜欢原先的那个,用得习惯了。”他也笑:“新的更好玩,你试试。”她让他装了,只玩了两次,大概觉得重新学过太麻烦,还是回到原先的那个软件里去钻研了。
顾家真想让她搬来同他共住,她原先是答应的,可后来又说:“我妈思想老土,她不让。”顾家真冲口而出:“那你和童玉棠住的时候,她倒不说什么!”恭晓居不愿和他讨论童玉棠,就回答:“那时我和我妈在吵架,她没来管我。”二人沉默,没过一会,顾家真突然搂着她说:“我想等夏天过了,我们也该想想将来了。”她心里一惊,却垂着头问:“什么意思?”顾家真笑道:“等咱们结了婚,你妈应该管不着你住在那了吧?”她略微一笑,他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当你答应了。”她回头又是一句:“什么意思?”顾家真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个黑绒小盒,对她笑道:“打开。”恭晓居的背心上都是汗,一只手怎么也抬不起来,眼露迷茫,只呆呆地望着前面。突然想起当天下午看过一部译制片,乳白色的教堂里,一尘不染的婚纱面前,神甫问新郎:你心中还有疑虑吗?
她一颗心乱跳,转头问他:“你觉得我喜欢你吗?”顾家真的眼睛在金边眼眶后面,仿佛知道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他也问她:“你相信那些一往情深的感情故事吗?谁和谁是天造地设,谁也离不开谁的那些?”恭晓居越发迷茫:“我不知道。”顾家真接着道:“我不信,我不相信谁和谁是注定要在一起,也不把爱情想象得有多神圣。我们萍水相逢,各有缺点,互相包容,才能执子之手。你是否喜欢我,该问你自己。”他拉起她的手:“如果你自己都不清楚,那我更不会知道。只有一点,只要你不愿放开手,我都不会放。”她不知是被他感动了,还是自己心酸,一大颗眼泪“啪啦”地掉下来。慌乱地去找东西擦,却把一旁茶杯打翻了,翻到床单上,二人手忙脚乱。顾家真拿着戒指,对她说:“你先拿着。很贵的,别弄丢了。”她“哦”了一声,接过来套上,一会又滑出来。顾家真看了说:“要去改小。不过式样挺好看的。”她明白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看着他。两人对坐,不一会都笑了起来。
梅奕听说她要结婚了,瞪大一双杏眼,然后叹道:“这下子童玉棠可没戏了。”随后又笑起来:“做得好,晓居。”恭晓居莫明道:“你说什么?”梅奕说:“叫他吃点苦头,以后对女人就不会那么儿戏了。”恭晓居默然,梅奕眨眨眼睛又说:“他知道吗?”她摇头,一会又点头:“大概知道了,他姑妈来找过我。”
那一天她和顾家真从超级市场回来,远远就看见童自春走过来。她含笑叫了一声“阿姨”。阿姨朝顾家真看了一眼,然后拉着她说:“你来,我有话说。”她回头朝顾家真道:“这是我外婆的朋友。”顾家真礼貌地朝童自春点头,然后拎起她手上的塑料袋说:“我在街口等你,你们慢慢聊。”
其实童自春没说什么,她看见顾家真拎着大包小包等在太阳下,又看见恭晓居手指上扎眼的戒指,就缄口不语了。恭晓居先问:“阿姨有什么事?”阿姨原先准备了一篇话,如今却说不出口。最后叹了口气,却是铿锵有力:“你们的事我管不了。可你要结婚了,就不能把他悬在那,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让该死心的死心。将来的日子不止你要过,他也要过的。”恭晓居听她语气有些责备的意思,就满心不舒服,倔强回答:“我没必要告诉他,我和他又不熟,也不欠他什么。他将来的日子如何,我也没兴趣知道。”
童自春碰了个钉子,怒气冲天地踩着高跟鞋走了。恭晓居说完那番话,心里就更不舒服。她回到家后,系好围裙拼命洗碗,一边拼命告诉自己千万别想童玉棠。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她满脑子都是童玉棠。望着天花板的时候,心里就盘算,童自春会怎么形容她和顾家真;童玉棠会有什么反映;他知道是否自己要结婚了;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交女朋友了;还有,那晚他的话是不是真的。恭晓居从未试图记住那天晚上他的表白,不过那些话就像回放的电影一样,一边一边在她耳边回荡。想着想着,她就抱着两膝,坐在床上呜呜哭起来,好像在哀悼迟来的幸福。等到第二天一大早,看见镜子的自己两眼红肿,蓬头垢面,就越发痛恨童玉棠。
梅奕置身事外,笑吟吟地看得清楚明白。她知道恭晓居生性宽厚,只对在乎的人赌气。有一天她说:“最近看见他了吗?”恭晓居说:“没有!这么大一座城,哪能天天看见。”梅奕道:“你就这样嫁给别人,与他永世不见了?”恭晓居就问:“那又怎么样?”梅奕忍着笑回答:“不怎么样,我就想看看,你们谁先忍不住。”
隔天她坐在绿格子的窗户前,手指上晃悠着一把钥匙圈,钥匙圈一闪一闪,有些扎眼。她翻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想起搬走后,他家的钥匙也没还他。于是手指就拨弄着前面的齿坑,上面原本给太阳洒了一层金边,她手指一挡,金边就没有了。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她收起钥匙,决定去还给他。
童玉棠的家是老式的洋楼,第一层住的是一对老夫妻,看见她又回来了,就笑着说:“恭小姐,好久没见你了。出差去了?童先生一定很挂念你。”她只好一笑,走到二楼,开了铁门,再开房门。房门已经很旧了,需要插紧钥匙向外一拉才能打开。这些她已经做过很多遍,现在想来是最后一次了,心里就空落落的。房子还是老样子,沙发上挂着一条裤子,两双袜子,横着几本杂志,沙发下面丢着拖鞋,数一数好像又是单数。她的唱片还放老地方,那时走得急,也没想起来带走。茶几左边的第三块地板还是翻翘起来,她几次催童玉棠换掉,他都当成耳旁风。摸了摸茶几上的灰,一眼瞥见一旁的电脑——那时给他砸掉了,不知后来修好了没有。正感伤的时候,身后的门“哐当”一声打开,紧接着就是屋子主人的声音:“谁!”
恭晓居“豁”得一下站起来,童玉棠也很楞住了,大概没想起她会再回来。二人对望,两张脸一会红一会白。恭晓居连忙说:“我来还钥匙。你怎么在家?”童玉棠走出来,把沙发上乱糟糟的东西都推到地上,又去冰箱里摸了一阵,一会摸出两罐啤酒来,对她说:“你喝不喝,只有这个。”她摇头,他就坐在沙发上一人喝起来。
恭晓居坐在他身旁,一会说:“钥匙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了,你自己放好。”他不出声,她又坐了会,就站起来说:“那我走了。”他朝她看一眼,突然笑问:“听说你要结婚了?”她拿起包,不在意地回答:“是的。”童玉棠两颊烧红,还是笑:“恭喜。什么时候?我等着收喜贴呢。”恭晓居就回头恶狠狠地回答:“你放心,一定会发给你的。”童玉棠坐在沙发上喘气,她就跑去唱片架旁,把里面的唱片的全倒出来,一边往包里塞,一边说:“我把该带的都带走,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塞完后她就站起来,童玉棠想蹲下去拉她,一下子没站稳,头猛一沉,又坐回沙发上。
恭晓居问他:“你怎么了?”他却指指自己的心。她走过去摸他的额头,然后就说:“活该。”他却一把拉了她的手道:“我是活该,你别走。”
厨房里的水壶不一会就响起来,童玉棠身上盖着毛毯子,一只手还拉着恭晓居,笑道:“水开了。”恭晓居拿着热腾腾的玻璃杯,周围一圈还滴着水珠。他凑过去,咕咚咕咚得喝了。恭晓居说:“吃药啊。”他却摇头,挑起眉毛:“都吃了多少天了,我还是病病歪歪的。”他说话的时候都不曾放掉她的手,恭晓居只好低了头,一时想离开,一时又放心不下他。没过一会窗外又下起雨来,却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童玉棠拉着她笑道:“还是你帮我看看吧。怎么退烧?”她一手摔掉:“我怎么知道?”他奇道:“你到底是干哪行的?我怎么老弄不清?”她听见雨声越来越大,只说:“我看中医的。”童玉棠拉进了她,笑道:“西药治不好,就吃中药吧。”他真的伸出了手,把她的手指按在手腕上,问她:“如何,我得了什么病?”恭晓居看着他,一会说:“气血两虚,脾肾亏损,可见是私生活糜烂。”童玉棠却不生气,只问她:“还有呢?”她又说:“脉相均衡有力,可见你的心有多硬;四肢却是冰冷,就知道你是冷血的。”她感觉到童玉棠越跳越快的脉搏,脸上一阵臊热,就扔了他的手腕。冷不防他一把将她抓过,搂在怀里轻声道:“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遍呢?”
这场雷阵雨一直不停,天渐渐阴黑了。恭晓居闻到窗外泥土的味道,就说:“我去开灯。”童玉棠抱着她,仿佛心满意足,再也不想动似的。他摸到茶几下的半截蜡烛,找了打火机点燃了,微笑道:“这不行了。”恭晓居朝他怀里缩了一下,他问她:“你冷吗?”说着就拿起身边的毛毯把她和自己裹住了。他闻着她颈间的幽香,越嗅越下面。借着烛光看到她慌乱的眼神,就凑近她的鼻尖问:“你问你自己,你爱谁?”她一手拉着毛毯,一手按在他的胸口,迷茫地叫着:“童玉棠。”他了然地笑,好像早知道答案一样,对着她的香唇皓齿来证明自己的笃定。恭晓居按住他不停游走的手,又叫了句:“童玉棠。”他哑着嗓子说:“我们是一样的,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你相信我吗?”她没有犹豫,点点头,一会又说:“我得先和家真说——”童玉棠却恶狠狠地赌住了她的嘴唇,两眼冒火,在烛光下像一头野狼。恭晓居一下子给他按倒在沙发上,晃得那半截烛光忽明忽暗,他沉声喝道:“不许再提他!听到没有!?”她伸手摸着他恼怒的脸:“我只是想——”她未说完,发现上衣的扣子全给他拉开了,忙急着去拉毯子。童玉棠嘿嘿低笑起来,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你还想吗?”他只觉她颈间一片暗香,脚一蹬,茶几上蜡烛就掉在了地上。恭晓居轻轻“恩”了一声,发觉周围一片漆黑,只剩童玉棠的吻和体温,同她一起缠绕着整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