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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恭晓居在七月的时候毕业,此后大部分精力都转到工作上去了。虽然现实的医院并不像她设想的那样神圣,但与一般年轻人一样,她依旧一片热诚。病房里的病人都与她有点交情,她态度和蔼,不像有点资历的医师会一问三不答,所以住院的病人都喜欢与她说话。恭晓居对人对事挺容易投入感情,很快把一些谈得来的病号当亲朋好友一样相处。她没自觉这是行医的大忌,所以当有一天护士告诉她,那个经常来洗肾的小男孩死了,她楞了一天没缓过神来。
      童玉棠这两天在修他的留声机,据说那是他爷爷的宝贝,在□□时他父亲把它藏进了井里,于是如今便成了他的宝贝。恭晓居一脸沮丧地进门,童玉棠就叫住她:“过来听听。”她一看,却是童玉棠把原先的两个大喇叭改了形状,如今像两朵牵牛花一样竖在那里。他小心翼翼地放了黑胶片,一拨唱针,牵牛花就神气活现地唱了起来。童玉棠一脸得意:“不错,不错。”又问她:“这唱筒是我自己改的,仿照出土文物,你看怎样?”恭晓居却看着他,眼神呆滞,唱针下的胶片匀速旋转,拌着细微的摩擦声,好似时光倒流。她一感慨,两眼一红,就哭了出来。
      童玉棠莫名其妙,她边哭边说:“不管你的事,医院里有个小孩今天突然死了,我很伤心。”童玉棠方“噢”了一声,问她:“是你把他医死了?”她挺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摇摇头。童玉棠又问:“你和他认识?”她又点点头。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她就碰上小男孩来洗肾。小男孩长得很漂亮,还不到十岁,蹦蹦跳跳,看不出有病的样子。他叫她恭医生,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偶尔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不来医院了。她想起每次他都是怯怯地问她,两眼却饱含期盼,不觉就哭得更大声。童玉棠拿了纸巾过去,她接了,抽抽搭搭地说:“我就觉得他怪可怜的——”童玉棠笑道:“你还挺多愁善感的。”
      恭晓居气道:“你怎么就没同情心!”童玉棠无辜道:“十分钟以前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怎么同情?”恭晓居立刻想起医院里漠不关心的眼神,沿着长长的走廊,除了亲人的号丧外,只有川流不停的脚步。原来生命的消失是如此无足轻重,她顿时生出一种挫败感,不停地抽纸巾,眼泪还是不停地掉下来。突然瞥见童玉棠正奇怪地看着她,就抱着纸巾跑回房去了。

      第二天是周末,她傍晚回来,看见童玉棠正在挪沙发,就问:“怎么了?”童玉棠说:“今晚开派对,你来吗?”她一楞:“在这里?”童玉棠正忙着,招手道:“过来帮帮忙。”她踩着拖鞋走过去:“你怎么事先不说?”他皱眉:“说过了——我没说吗?”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见童玉棠进进出出,把客厅中间的地方挪出来。不一会门铃响了,进来一男一女,男的并不起眼,女的却十分妩媚,二人拎了四个大袋子。那个女的眼尖,一眼看见了恭晓居,向童玉棠笑道:“你认的干妹妹?”另一个男的马上说:“这是新来的房客吧?”一边说一边对恭晓居一笑。童玉棠提了袋子,顺便给他们做了介绍。小山听到恭晓居是医学院的研究生,马上惊叹两声,然后胳膊肘捅了一下童玉棠,呵呵笑道:“你有一套。”梅梅也惊叹,不过为另一方面,她看着恭晓居清眉淡目,稚气未脱,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就比自己小两岁。
      三人坐定,小山就开始滔滔不绝。他先说童玉棠和自己的难友史,然后说童玉棠的风流史,中间还穿插几个黄色笑话,讲得含而不露,谐趣幽默。恭晓居一开始没听懂,直到梅梅咯咯笑起来,她才明白过来。梅梅对他嗔道:“别说这个了!”小山笑说:“那说什么?说你吗?”梅梅瞪他一眼,他便说:“那说说恭小姐吧。”
      于是恭晓居成为话题中心,她从来不习惯在陌生人群里成为中心,只好拘谨地和他们一问一答。不一会客人越来越多,他们互相之间都认识,但都不认识恭晓居,于是恭晓居被围观的时间越来越长。小山开起玩笑来肆无忌惮,他看恭晓居单纯,越发兴致勃勃地逗弄她。恭晓居坐在客厅中心,只觉一阵阵地热起来,四周一看,却是人人背后都是五光十色,简直分不清谁是谁。正昏昏沉沉时,突然听到童玉棠说话:“恭晓居,咖啡壶的开关又坏了。”她站起来一看,却是童玉棠一人在厨房里搬弄着电线,一边朝这里大喊。顿时如获大赦,逃也似的奔向厨房。
      厨房里的童玉棠朝她善意一笑,她立刻知道他是故意把她叫来的。他还说:“来的都是我的老朋友,他们为人有点热情过度,但没有恶意。你要受不了,就不用理他们。”恭晓居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脑子顿时清醒,她朝客厅看了一眼,又看向他:“你和他们一点都不像。”童玉棠好像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眉毛挑得老高,接着好笑道:“我可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说完他便走向大厅,一手举起,食指和拇指在空中划过一响,那台装着牵牛花喇叭的留声机就唱了起来。他在人群里向梅梅一晗身,梅梅的纤纤玉指就伸了出来。合着音乐轻轻给他轻轻一带,带出几个优雅的连转,客厅刹时就成了舞池。
      童玉棠的探戈跳得极具风情,稳健而不失性感,热辣而不失高贵,手里宛如牵了一朵蝴蝶花,亦进亦退,收放自如。不一会他的额头就微微渗汗,身上的银灰丝质衬衫也浸了汗水,帖在他毛毛的胸膛上。他一个收手,梅梅也贴到他的胸膛上,他不觉嘴角微微一笑,旋即又放了她。这一收一放,额上的一小撮头发就掉到眼前,却没遮住他自始至终含蓄挑逗的眼神。
      恭晓居隔着玻璃看童玉棠遥控全场,心里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啧啧称奇。有些人总是需要舞台来光芒四射,而有些人更适合在台下观看。恭晓居清楚自己是后者,看来童玉棠属于前者。她看见一曲落幕,童玉棠得体地谢幕,把女伴送回座位,和一旁的来客寒暄两句,对他们的恭维咧嘴一笑,随即回敬恭维,在他们哈哈大笑下退场,简直和刚才跳探戈一样流畅。最后他回到一边角落——那里只有小山和另一个女人坐着调侃,接着翘起二郎腿,拿起玻璃杯,慢慢摇着里面的冰块。

      后来恭晓居问过他:“梅梅是你的女朋友?”童玉棠回答:“法律上她是有夫之妇。”恭晓居惊讶:“她结婚了?一点都不像。”童玉棠说:“放心,她很快就不是了。”恭晓居一想,然后瞪大眼睛说:“不会是为了你吧?”童玉棠无奈笑着:“怎么都这么说?”恭晓居有孩子式的好奇心,凑过去盘问:“那到底是不是?”童玉棠眯起眼睛:“是什么?”恭晓居嘟起嘴,童玉棠笑起来,拍一下她的脑门:“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有一天她下班回到家,看见屋里站了个陌生男人,整齐的三件套,配着乌黑的皮鞋。他看见恭晓居拿着钥匙开门,就上下打量了她,随后转身问:“她是谁?”童玉棠却是睡衣睡裤,头发乱糟糟,惺忪着眼睛斜靠在沙发上。他看了她一眼,随后说:“关你什么事?”陌生男人冷笑道:“那些谣言真是不假,你走到哪里都有女人跟着。”童玉棠却开心笑起来:“真的不假。”陌生男人眼角抽了一下,不过他声音镇定:“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梅奕和我不会离婚。昨天她亲口答应我。所以请童先生今后不要再打扰我妻子。”
      童玉棠坐在沙发上看他,一会说:“好,我不打扰。但你们还是会离婚。”陌生男人说:“我在办移民,很快就能走了。”童玉棠冷哼:“是你走,她不会。”陌生男人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童玉棠摇摇头:“那你等着看吧。”他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陌生男人俨然感觉得受了侮辱,还是来自奸夫的侮辱,顿时怒不可恕,拎起睡衣里的童玉棠一拳挥去。童玉棠“碰”倒在一旁的茶几上,台灯电话报纸哗啦啦全掉到地上,配合着恭晓居的一声惊叫,终于让陌生男人出了口气。
      恭晓居刚要去扶童玉棠,他早已站了起来,对着另一个冷笑:“我还以为你只会打女人。”随后就像豹一样冲上去,两人扭成一片。童玉棠打起架来挺野蛮,完全没有跳舞时的绅士风范,很快把陌生男人的西装揉成一团。陌生男人红着脸喘气,还哼哼哈哈:“我一定要告你!你等着收传票吧!”童玉棠也呲牙裂嘴:“你去啊!只要你肯去我就奉陪!让人人都知道我为什么揍你!让人人都评评,我该不该揍你!”另一个还不罢休:“你勾引人家老婆,还装什么正义?”童玉棠冷笑:“我勾引?你摸摸良心,就算没有我,梅梅会跟你天长地久?她离婚是因为受不了你,不是因为我!”另一个带着真相被揭穿的恼怒,愤恨道:“要不是你,她会那么绝情?你可真有一套啊,童玉棠。是不是家庭遗传,你尽干些拆散人家姻缘的破事!”
      恭晓居看出童玉棠是真的给气到了,腮帮子那里一抽一抽,忙上前拉他:“你们别打了。童玉棠,你放手,别掐着他——你要掐死他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也有点害怕,他看那个小女人压根拉不动童玉棠,便示意她去叫人。恭晓居连忙跑到门口,还未开门,就听见童玉棠哼了一声。她回头一看,却是那个男人坐了起来,一只手上拿了个金属相框。童玉棠也坐在地上,左额里流出一条血丝,沿着脸颊流下来,使他铁青的脸看起来分外狰狞。

      童玉棠去医院缝了几针,回来时头上绑了圈白布,嘴里叼了跟烟。恭晓居看到便笑了起来:“你这德性挺像我家后巷里的小流氓。”他也咧嘴一笑:“我年轻时可是土匪的头。”他看来已恢复正常,还带了晚饭送到她面前:“今天辛苦你了,给你赔罪。”他四下一望,看见客厅已收拾整齐,只恭晓居手里还拿着那个相框,就一手拿了过来:“剩下的我来收拾。”恭晓居就提了晚饭到一边吃起来,他则坐在地上,拿起衬衫边角擦着相框上的血迹。恭晓居说:“擦不掉了。”他“恩”了一声,就把相框翻了个面,把照片拿了出来,又在裤子上擦了擦,随后就放进口袋了。
      这天晚上有点凉,恭晓居睡了一会醒了,想爬起来关窗,却有意识地开了门,朝客厅看了一眼,果然童玉棠还是坐在那里,脑袋搁在沙发上不动,好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拿起他的一件外套,绕过茶几,离他面前没几步,突然看见他睁着眼睛看着她,吓得她叫出来:“妈啊——”他笑了笑,接着嘲弄她:“怎么不睡觉,出来关心我?”她把外套扔在他身上:“你坐在这里干吗?”童玉棠没理她。她蹲下朝他额角看了看,然后说:“你不好好休息会发炎的。”童玉棠推开她说:“你去睡觉,别来烦我。”她有点失望:“我以为你现在想找人说话。”童玉棠皱眉斜眼看着她,她说:“心理学上说人人都有倾诉的欲望。”童玉棠笑了出来:“我忘了你是个同情心泛滥的白衣天使。”她听他语带嘲讽,有点生气:“这有什么不好?”童玉棠说:“很好,就是别用在我身上。你万一又嚎啕大哭,三更半夜我往哪里逃?”
      恭晓居便站起来要走,童玉棠却叫住她:“承你关心,小丫头。”她说:“反正我是同情心泛滥。”童玉棠自嘲说:“是我太冷血。”她一楞,随后道:“我可没这么说过——你在跳探戈的时候可是比谁都激情四射。”童玉棠笑起来:“对着美女,谁不热情?”她又接着说:“不过有些人喜欢热闹,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越热闹越能遮盖游荡的心。”童玉棠嘘道:“心理专家,别买弄学问了。”恭晓居赌气踢他一脚,“啪啪啪”地走回房了。
      童玉棠还在后面笑,又盘着腿坐了一会,忽然感到今晚是有点凉,就拿着外套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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