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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十二 ...

  •   十二
      第十四号台风在奔赴更广阔的土地途中消弭,留下潮海市的一片狼藉。连粲在狐朋狗友的牵桥搭线下,来到一家高端的私房菜馆担任侍应生,他没有告诉姚琛他在做什么工作,姚琛也没有过问。
      与姚琛重逢之前,连粲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现状,从未规划过自己的未来,无所谓自己的沉沦,与姚琛重逢之后,姚琛的光鲜亮丽刺痛了连粲,他后知后觉地自惭形秽。
      姚琛的工作十分忙碌,每天早出晚归,侍应生的工作是换班制,因此连粲只有在值白班的夜晚才能与姚琛碰面。
      家政阿姨一般会在晚上19时备好饭菜,等待姚琛回来享用。姚琛叮嘱过连粲,如果他回来晚了连粲可以自己用餐,不必等他,连粲笑着答应了,但从不肯一个人吃晚饭。
      有一天晚上,姚琛忙于应酬,忘记知会连粲,待零点之后姚琛回到公寓,就见连粲蜷缩在沙发里睡得香甜,桌上的饭菜仍保持着刚出锅时完好的样子,甚至还带着加热过的余温。听到声响转醒的连粲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对姚琛说:“学长,你回来啦,工作辛苦了。”
      很难形容姚琛那一刻的触动。姚琛是家中独子,父母醉心事业,与姚琛相处的时间很少,姚琛早早就从家中搬出来独自生活,从前他坚定地追逐着连璨,连璨不告而别后姚琛则一直独来独往。张爱玲在短篇小说《年青的时候》里写过这么一句话——“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此前与连粲相处,姚琛总是下意识地把他与连璨作对比,但今后姚琛不会这样做了,在他心里,连粲已经挣脱了连璨的影子。连璨需要他拼尽全力追随,而连粲则是他心灵的栖息地。
      姚琛有意地减少了在外应酬的时间,连粲上白班的日子他总是早早离开公司,同事们调侃他转了性,问他是不是金屋藏娇,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姚琛但笑不语,没有否认。
      连粲刚在公寓住下那段时间,习惯独居的姚琛其实是有些尴尬和不自在的,往往用完晚餐,他就借口工作躲进书房看书。那天之后姚琛不再逃避与连粲独处,饭后连粲喜欢在客厅涂鸦打发时间,他便也把阅读的地点改到客厅。
      连粲第一时间察觉姚琛态度的转变,他并没有喜出望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一直以来,姚琛就像高悬天穹的明月,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他只需观赏月亮在江面上的倒影就满足了。如今心中的珍宝近在咫尺,连粲反而觉得惶恐。
      在连粲第六次偷看姚琛被抓包时,姚琛哭笑不得地放下手中的书,忍笑问道:“做什么这么不专心?”
      “没、没有,就是好奇学长你在看什么。”
      姚琛挑挑眉,没有戳穿连粲拙劣的谎言,他举起方才随手从书架上拿的《蒲宁短篇小说集》,问道:“好奇?要不要我给你念一段。”
      “好啊。”连粲忙不迭地点头。
      姚琛翻开了崭新的一页,随意地瞥了一眼暖黄色的纸张上方正齐整的文字,低声念诵:“当年我曾轻率地说,他若是死了,我就活不下去。可是他死了,我却照样活了下来……我总是问自己:‘我这一生究竟有过什么东西吗?’我回答自己:‘有过的,只有过一件东西,就是那个寒秋的夜晚。’世上到底有过他这么个人吗?有过的。这就是我一生所拥有的全部东西,而余者不过是一场多余的梦。”(戴骢译)
      姚琛是这样吟诵的——先用中文念一句译文,再用俄语念一句原文,姚琛的俄语发音非常标准,嗓音清耳悦心,与作者营造出的凄美氛围相得益彰。他平淡地读着,情绪并不激昂,却并非干巴巴不带任何情感,相反,那隐忍克制的朗诵方式更令人陶醉。
      连粲目不转睛地望着低垂着眉眼、认真诵读文章的姚琛,吊灯散发的白光落在姚琛线条优美的侧脸上,仿佛为他蒙上了一层薄纱。连粲心想,他会永远铭记这个美好得不真实的夜晚。
      姚琛念完了名为《寒秋》的短篇小说,连粲唏嘘道:“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倒觉得结局不是个悲剧,女主角马上就要见到想见的人了。”
      连粲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羡慕,不禁有些黯然。他想问姚琛,那么你呢?你有想要到他身边去的人吗?
      答案显而易见,连粲没有明知故问,他指了指姚琛手中的书,礼貌提问:“可以继续读吗?”
      姚琛打趣道:“不能只是我服务你吧,不如你也给我表演表演才艺?”
      连粲怔了怔:“我没什么才艺。”
      “你上一份工作不是酒吧的驻唱歌手?”姚琛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连粲的眉间,“为什么不给我唱首歌呢?我还注意到你的行李里有一把吉他。”
      “我都是瞎唱的。”连粲原先有些忸怩,旋即想到姚琛连他被大雨浇成落汤鸡的落魄模样都见过,一下子就释然了。
      “我当然可以唱歌,如果学长你想听的话。”连粲从客房中拿出吉他,简单调了一下音,清清嗓子,腼腆地笑了笑,“学长有什么喜欢的歌吗?”
      “就唱你平时唱的歌就好。”
      连粲低头拨了几下弦,别在耳后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下来,遮盖了连粲精致的眉眼。连粲深吸一口气,唱起了那首他无比熟悉的歌谣。
      连粲唱歌与绘画一样,没有什么技巧,仅仅依仗那几分捉摸不透的灵性。他的声音条件优越,嗓音清亮,唱起旋律舒缓的小曲儿,就像清泉在山涧淙淙流淌。
      一曲终了,姚琛捧场地鼓了很久的掌,面上满是惊艳与赞许。
      “你在艺术上真的很有天赋,当初怎么没有报考艺术院校?”姚琛惋惜地问。
      连粲笑了笑,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用“与父母关系不和睦,家里经济条件不支持”这类说辞搪塞过去。
      连氏夫妻99%的时间、精力与金钱消耗在培养连璨上,只为连粲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自然从未考虑让连粲走需要大笔前期投资的艺术生的路子。
      从前连家一家四口住在普通的楼房里,连璨除了宽敞的主卧,还拥有一间专门安置所有物的屋子,连粲隔着门缝窥探过里面几次,房间里乐器、画具、书籍等等一应俱全。有一次连粲在屋外驻足,不巧被连母撞见,随之而来的便是连母几个月的耳提面命——“禁止靠近这个房间”“不要觊觎你哥哥的东西”“要有自知之明”。
      不知情的姚琛还在扼腕叹息:“如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我父母一直在资助家庭困难的孩子。”
      连粲忍俊不禁,轻声纠正道:“可是学长,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只不过彼时的姚琛眼里只有连璨,连粲倒是鼓起勇气想要与姚琛结交,可惜败给了阴差阳错。
      “对不起。”姚琛自知失言。
      “为什么要道歉呢,学长并没有做错什么。”连粲摸了摸怀中的吉他,“虽然没有早早与学长熟识,但我遇到了许多像学长一样好的人,我的吉他就是另一个学长教的。”
      “那时我脾气很坏,没什么人愿意接近我,唯独他没有被我的冷言冷语吓退,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利用空闲的时间教我弹奏吉他。”连粲的语气夹带着几分怅然和怀念,然而想到二人不愉快的后续,他的语气很快冷淡下来,“只可惜后来我才知道,他接近我别有用心。”
      “为什么这么说?”
      连粲斜乜了姚琛一眼,将吉他竖着靠在沙发扶手上,大跨步来到姚琛跟前,迫使姚琛仰头看他。
      “因为他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吻我。”连粲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仍佯装冷静沉着,“被我抓包后,他承认他是同性恋,对我好只是因为我的外表符合他的审美。”
      姚琛的双眸在惊异之下微微睁大。
      “后来他就自觉远离我了,其实当时我并没有表现出诸如反感、不接受的样子,因为……”连粲深吸一口气,眼皮因为紧张眨巴个不停,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我那时喜欢的人,也是男生。”连粲望着姚琛琥珀色的瞳孔,字正腔圆地道出一句埋藏心中许久的、近似告白的话语。
      姚琛被连粲一连串的剖白打得措手不及,他有些慌乱地垂下眼帘,在脑海中搜寻应对此种情况的方法。
      虽然连粲说得隐晦,但那灼热的视线和满眼的情意骗不了人,即使连粲没有点名道姓,他的心意也昭然若揭。
      姚琛感到震惊、迷茫、慌张以及莫名的欢愉,无法否认的是,热烈的情感总是轻易令人动容。
      连粲弯腰,徐徐地拉近与姚琛的距离,一边靠近一边喁喁道:“学长,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陡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粗暴地扰乱二人之间旖旎的氛围,女歌手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唱着连粲听不懂语言。连粲眸子里闪过一丝懊恼,内心纠结几秒,最终妥协地站直身子,后退几步,给予姚琛接听电话的空间。
      姚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当他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神情骤变。连粲见他迅速划下接听键,欣喜地叫了一声“小璨”。
      连粲如坠冰窟,又仿佛遽然失聪,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姚琛惊喜的表情就像尖锐的刺一般,狠狠扎进他的眼睛。
      连粲太过心急,姚琛的态度甫一转变,他便得意忘形,迫切地想要改变姚琛的心意,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守着满园香甜的果实,果实还没有完全成熟,饥饿的人便急不可耐地采撷、品尝,然后尝到了满嘴的酸涩。
      约莫一刻钟之后,姚琛挂掉电话,平复了许久的情绪。当他终于想起被晾在一旁的连粲时,连粲早已丢盔弃甲、狼狈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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