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号飓风》便当君

5、十~十一

　　十
　　在连粲胡思乱想的时候，姚琛已经收拾好了厨房，简单地煮了两碗番茄鸡蛋面。他招呼连粲坐下：“我厨艺不精，凑合着吃吧。”
　　刚出锅的面条冒着热气，连粲直勾勾地盯着色泽鲜美的食物，不受控制地想，如果是连璨，他会有什么反应。
　　连璨生性冷淡倨傲，连粲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连璨有关的记忆，模仿着他的样子矜持地点了点头。
　　二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地食用简单的餐食，他们并不是熟稔的朋友，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在气氛变尴尬之前，姚琛找了一个话题，试探性地开口：“你应该还没毕业吧，怎么没待在学校里？”姚琛今年不过二十三四岁，连粲既然是他的学弟，应该也不过二十出头。
　　连粲云淡风轻地回答：“没考上大学，和爸妈关系不好，早早就出来工作了。”
　　姚琛闻言愣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一开始我被一个自称是星探的人哄骗到一个不入流的经纪公司，入职第一天他就想给我拉皮条，我趁保安不注意逃了。”连粲倒是无所谓，看出姚琛的踟蹰，便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经历简单道出。
　　“后来我找了家酒吧当驻唱歌手，度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前段时间有个顾客喝多了，不仅嘴上不干净，还想对女服务生动手动脚，我把那个人揍了一顿，然后就被老板开除了。”
　　姚琛皱着眉说：“你有没有解释？你们老板这样做有失公允。”
　　连粲耸耸肩：“老板估计是想息事宁人。我下手也有些重，攒下的钱一半赔了酒吧损失一半赔了医药费。赔完之后我身无分文，还好有个朋友收留我。”
　　“后来你和朋友闹了矛盾？”姚琛根据后来连粲的处境，揣测道。
　　“也可以这么说。”连粲迟疑地点点头，面上显现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他和他女朋友住一起，本来也不太方便。我临时找了几个兼职，打算攒够房租就搬出去，结果没几天他误会我和她女朋友有一腿，把我赶了出去。”
　　“接下来就遇见学长你了。”连粲抬起头，朝姚琛笑了笑。
　　连粲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眉眼弯弯笑着的时候格外明显，给他添了几分平时没有娇憨。姚琛被连粲的笑容晃了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连璨脸上同样也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只是连璨向来吝啬笑容，兄弟二人的梨涡本来就不深，放在连璨身上约等于不存在。想到这里，姚琛又觉得移开视线有些可惜，便重新将视线落在连粲身上，然而此时连粲已经收敛了笑意。
　　“等台风过去，我会马上找工作，不会打扰学长你很久的。”
　　自从连璨不告而别后，姚琛对离别相关的字眼打心底里抗拒和抵触，他不悦地蹙了蹙眉，口气不佳地说：“你不必着急离开，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
　　“学长没有交往的对象吗？”连粲装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仿佛之前的经历给他造成极大的困扰，令他颇为忌讳。
　　“没有。”姚琛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就打扰学长了。”一直以来的猜测被证实，连粲狡黠地笑了笑，心里乐开了花。

　　十一
　　饭后，姚琛要去书房办公，连粲无所事事，便提出到书房看书打发时间的请求，并保证不会打扰姚琛处理公务，姚琛同意了。
　　姚琛的书房很宽敞，木制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卷帙浩繁的书，连粲随手拿下一本翻了翻，书页上留有姚琛潇洒的字迹，是姚琛随手记下的读书时的所思所想。书房的采光很好，只是此刻天色暗沉，室内难免有些昏暗，姚琛打开了灯，拉开办公桌的柜子，拿出一副无框眼镜戴上。
　　连粲这才知道姚琛工作时需要佩戴眼镜。姚琛的五官无疑是英俊的，并且还带着些许攻击性，无框眼镜为他敛去几分凌厉，添了几分书生气。这样的姚琛令连粲感到新奇，总忍不住偷偷打量。
　　姚琛在人体工学椅上坐下，捕捉到连粲鬼鬼祟祟的视线，他挑了挑眉说：“第三排是文学类的书籍，比其他书要有趣一些，实在看不下去你也可以去客厅看电视。”在名校毕业的姚琛眼里，没有考上大学的连粲已经被无情地打上“不学无术”的标签。
　　连粲瘪了瘪嘴，不服气地回嘴：“学长你不要看不起我，我平时也会看书的。”虽然看的都是漫画和网络小说，连粲在心里补充。
　　“是吗，那你都看过什么书？”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姚琛面上闪过一丝意外，似乎诧异连粲竟然会看这本情感细腻缱绻的作品，他又问：“还有呢？”
　　连粲支吾半天，老实答道：“没有了。”
　　姚琛忍俊不禁：“闹了半天就看过一本。”
　　连粲心虚转身，装模作样地查看书架上的书，过了一会儿，连粲自以为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兴致勃勃道：“学长，书架第四排放着好多天文学相关的书籍，难道你大学的专业是天文学？”
　　姚琛先是沉默，随后在连粲好奇的视线下淡淡否认：“不，我学的小语种。”
　　连粲本来还有些困惑，旋即想到了什么，神色骤变，为了不让姚琛看出端倪，他慌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挡在面前，隔绝了姚琛的目光。
　　天文学是连璨的专业，连粲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忘了这件事，他六神无主地找寻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事物，手中被当成挡箭牌的书无疑是最佳物件。待连粲看清他拿着的书的名字，不由诧异地瞪大了双眼——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文学素养约等于零的连粲之所以会看这本书，还要归功于小玫。小姑娘看了这本名著的同名电影，感动得一塌糊涂，斥巨资买了几本原著小说，逢人就送，身为小玫同桌的连粲更是被硬生生压着看完了全文。
　　连粲并不能理解女主人公的爱情观，但书中一句话使他印象深刻。
　　“我的心始终为你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紧绷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张玉书译）
　　这个比喻真是绝妙，怀表论同样适用于连粲三人，姚琛的一往情深连璨感受不到也理解不了，连粲对姚琛的执念，连粲所有的嗔、痴、怨也与姚琛无关。
　　姚琛没有再说话，专心处理起积压的公务，连粲盯着手中的书，原先盎然的兴致因为天文学的插曲消弭大半。他将茨威格的小说放回原位，倔强地抽出一本《给忙碌者的天体物理学》，翻开第一页硬着头皮开始看。
　　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犹如天书，在第七次重看序言的第一段仍旧不知所云后，连粲挫败地放弃了。他烦躁地把这本书翻了个遍，姚琛的漫谈随处可见，且每一处随笔都有的放矢，其上心程度可见一斑。
　　室外雨势依然滂沱，风力业已减弱许多，听起来不再触目惊心。连粲悄悄离开书房，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出素描本和铅笔，凭着方才的印象在纸上描摹姚琛戴眼镜的样子。
　　连粲没有系统地学过素描，绘画不过是他打发时间的手段之一，画得多了，便渐渐参透了一些技巧，作品也脱离了鬼画符的范畴。
　　连粲给很多人画过肖像，唯独没画过姚琛，他十八岁出来打工之后自认为不可能再与姚琛有交集，绝望之下不得不将对姚琛的情感封存，假装释然。不想在这个飓风逼近的夜晚，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姚琛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
　　明明是第一次画姚琛，连粲下笔却无半点滞涩，仿佛他已经为姚琛画了上百幅画像。
　　雨点划过玻璃窗，带走了时间，留下一道道水痕。姚琛处理完今天的工作，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缓解久坐的疲惫。时间来到傍晚，胃部传来的饥饿感不断提醒姚琛进食，他拉开了书房的门，边走向客厅边思考着晚餐如何解决。
　　甫一来到客厅，姚琛便望见了窝在沙发上专注作画的连粲。连粲垂着头，身上穿着姚琛借给他的居家服，居家服尺寸偏大，泄露了不少春光——站在姚琛的角度，连粲白皙的后颈以及后背一大片光滑的肌肤尽收眼底。
　　姚琛微微有些失神，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些旖旎的欲念。为了掩饰自己短暂的失态，他匆匆将目光望向别处，旋即理所当然地被连粲的画吸引。
　　虽然画作只是半成品，姚琛还是一眼认出连粲画的是自己，他轻哂一声，赞许道：“画得真好。”
　　连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猛地回头，目光与含笑望着他的姚琛对上，霎时涨红了脸。
　　“学、学长，我……”连粲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偷偷为姚琛画肖像的行为
　　好在姚琛并没有多想，反而指了指未完成的画作，询问：“等你画完，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连粲红着脸，忙不迭点头，末了还觉得不够，小声补充：“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画。”
　　姚琛莞尔，揉了揉连粲蓬松柔软的头发。
　　“物以稀为贵，我只要这幅。”说着姚琛看向窗外，示意连粲时间不早了，“现在还是先吃饭吧。你去洗个手，我去准备晚饭。”
　　“麻烦你了，学长。”连粲小心翼翼地将素描本塞回包里，一溜烟跑进洗手间，猛地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手掌的水泼在自己脸上，试图为滚烫的脸颊降温。
　　温度刚刚降下去一点，想到方才姚琛含笑的双眸、温柔的语气，降下去的温度又呈几倍回升。
　　“我真是没救了。”连粲用力拍拍自己脸颊，小声嘀咕道。

　　晚餐依旧是姚琛准备的，连粲自告奋勇地要替姚琛打下手。姚琛无奈，只得将几颗土豆交给他，并叮嘱他小心不要切到手。
　　看着身旁如临大敌、认真对付土豆的连粲，姚琛心中波澜渐起。
　　方才在客厅，姚琛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连粲虽然样貌上像了连璨七八分，但声音、神态、说话的方式、不自觉的小动作……这些细微的地方都能明显地感受到二者的区别。
　　然而当连粲沉静下来，全神贯注于某件事的时候，他和连璨的相似度猛然飙升数倍。在从前那些姚琛万分珍视的日子里，他见的最多的，便是连璨专注的侧脸。
　　望着穿着他的衣服、在他的房子里忙活的连粲，姚琛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当初连璨接受了他的表白，他们就像普通的爱侣一般，共同居住在温馨的巢穴里。
　　姚琛不会让自己沉湎于虚无缥缈的错觉，一旦他有些恍惚，就自虐地回忆连璨拒绝他的场景——
　　连璨素来平静的脸色难得有了波动，他眉头紧锁，显然姚琛的表白让他困扰极了。踌躇了片刻，连璨郑重其事地说：“抱歉。姚琛，我不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