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四月相逢》桃因

5、四月

　　第五章

　　冰凉雪花盖在长睫上，刺骨的风游刃有余地透过厚厚棉衣钻进衣服里，很快驱散了她好不容易积攒的所有热气。

　　身上冷的很，像是被冰裹着，一寸一寸逐渐侵袭猛烈跳动的心脏。在远处男人醉醺醺一脚踩在李殷身上时，孟槐夏才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一般，手指抓紧到指尖泛白，迅速冲了过去。

　　范大强被冲过来的小矮子猛地推了一下双腿，没设防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后倒。

　　李殷双目无神地躺在雪地里，没有丝毫力气站起身，喘着粗气，嘴角口腔满满都是血，脸上特别多的淤青过于刺眼。
　　身形仍旧跟大半年前见的那么高，却削瘦极了，下颚骨线条十分尖锐凹陷，黑眼圈浓重，眼眸漆黑，似乎再也找不见那个夏日月光中清透漂亮的双眸。

　　范大强力气大，个子一米八左右，粗壮的身形不光适合在工地干活，打人更是没有轻重，更别说他现在醉醺醺的，根本没什么神志。
　　许是李殷说了什么惹他不快的话语，站稳了身子之后他便一直骂骂咧咧的，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环着胸看地上的小萝卜头。

　　孟槐夏基本没怎么长高，只到了男人腰的位置，似乎认出了人，他晃着手指指了指。

　　“小槐夏啊，穿这么好。”范大强讥笑了声，手指揪着孟槐夏肩膀处的棉袄往上提，黝黑的手指一下把雪白棉袄给染黑了。
　　孟槐夏骨架本身就小，个头不高，小时得了病毒性心肌炎，最后恶化成扩张性心肌病的原因，体质格外不好，被他轻轻一扯，脚步就控制不住往旁边磕磕绊绊。

　　她红着眼，圆眸怒瞪着人，水光打湿眼眶，呼吸都加重了不少。
　　没等到他下一句，一旁快要被打的散架的少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整个人猛地站起身拉回孟槐夏。
　　地上还有雪，脚下一滑，孟槐夏被他拉着，半跌入少年的怀抱中。
　　少年身上的骨感过于严重，孟槐夏被硌的生疼，也同样听到少年闷哼了一声。

　　范大强嗤笑：“这么护着？看看人家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你，我警告你，明天你再敢不听话，老子弄死你个小杂种。”

　　他恶狠狠的话配着狰狞的五官，孟槐夏吓得往李殷旁边躲。

　　少年的手掌温热，被石头摩擦出来的血往下流，流在跟她交叠的掌心，粘稠又滚烫，他握的很紧，都快要站不稳了，却紧紧抓着她，敏锐地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的害怕，拉着她往自己身后藏，眼神薄凉阴戾地盯着范大强，像只怎么都打不死的狼犬。

　　范大强眼底闪过一丝光，动了念头，随即笑吟吟地看向孟槐夏，温柔又贴心地开口：“行了，小槐夏，既然来了就来我们家坐坐？想看看李殷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子吗？”

　　李殷漆黑的眸转移到孟槐夏身上。
　　没吭声。

　　耳畔是扑簌簌的雪，逐渐下大，把耳尖冻得通红，疼的好像要红肿起来。

　　她清晰地听到了少年微弱沙哑的话。
　　“跑快点。”

　　话音刚落，手下一股力，夹杂着朔朔寒风，倏地往远处一个看不见尽头的方向狂奔。

　　孟槐夏抓紧着他，跟着他像是逃命般迅速往远处冲去，回头时还看到范大强骂骂咧咧地捏着一个石头砸过来，可惜并没有追上他们。

　　“小杂种！！！你他妈有本事这辈子也不跟老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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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跑到孟槐夏有些喘不过气了，脸颊都有些微红，李殷才停下脚步松开手回头看她。

　　这个地方她不太认识，也不是刚才那条路，孟槐夏环顾四周，叫了声：“李殷。”

　　叫完，目光落在他还在往下滴血的手背上，着急地揪着他的衣角转头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医护室。
　　这边都是住房，极少有店铺。
　　四处一片的白，房子也都长的大同小异，她不认识。

　　“我——”
　　她的声腔有些哽咽，眼泪也止不住。

　　李殷倒是满不在乎地垂眸撇她。
　　小半年不见，可真是……

　　小姑娘。

　　“等着。”他落下一声。

　　孟槐夏见他要走，手指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角，破布一样的外套被攥在手心里。
　　她绷不住地哭：“你去哪啊。”

　　“爱哭鬼。”
　　李殷眼底溢出一丝少见的柔笑，粗糙的指腹划过女孩的眼角，白白嫩嫩的皮肤被养的仿佛能掐出水，他不自觉放轻了动作。
　　“哭什么，给你买糖葫芦还不行？”

　　“不是……”
　　孟槐夏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拉扯着他本就不怎么护暖的外套擦眼泪。
　　她才不是因为糖葫芦哭。

　　“我牵着你。”孟槐夏嗓音沙哑，小声弱巴巴说：“李殷，你别走。”

　　李殷给她买了新的糖葫芦，孟槐夏吃了一颗之后，坐在一旁的石灰板上，捏着木制棍递给他：“你吃吗？”

　　李殷淡漠摇头：“不吃。”
　　收回目光之后，又重新看向她，白白的棉袄很漂亮，衬她，似乎本来长成这样跟瓷娃娃似小女孩就应该穿的漂漂亮亮的，可惜衣服上被范大强弄上了灰尘，还有他染上了一些血渍。

　　以此判断收养她的人应该挺好，有钱，也对她好。

　　那还回来干什么？

　　孟槐夏偏着头问他：“你还有钱买药吗？”

　　李殷：“买什么药？”

　　孟槐夏抿紧唇，指了指他的手跟嘴角的伤口。
　　“你不买药吗？他打你，李殷，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李殷下意识擦了擦已经止住血的嘴角，姿态散漫洒脱地用手掌撑着往后靠，刚才有点疼，坐了会儿痛感已经被冰寒代替了，也没什么感觉了。
　　“没钱，也不想买，过几天就好了。”

　　孟槐夏低着头：“我都知道，你是因为我，才被他收养的。”
　　李殷没吭声。

　　孟槐夏眼眸里带着期盼，一看向他，就觉得他的伤口简直刺眼。
　　“李殷，我们……”

　　“吃过芋艿酥饼吗？”

　　孟槐夏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殷嘴角勾着轻佻的笑。
　　“走，凉城的特产，带你尝尝。”

　　孟槐夏跳下来，跟着李殷往另一个方向走，追问：“你不是没钱吗？我们还是先去看病好不好？先借一点钱跟我妈妈，她肯定会帮我们的。”

　　孟槐夏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喘着气说完，又听到李殷说：“站这，别动。”

　　孟槐夏下意识听从命令顿住脚步，站在雪地里看着眼前的背影。
　　远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人还挺多，有卖蔬菜水果的小摊子，还有搭着大伞卖关东煮的店铺，白烟浓郁，香气弥漫。

　　不时，李殷陷入人群。
　　孟槐夏还是能够一眼看到他的所有轨迹，以及，那几不可查的所有微妙动作。

　　他站在一个跟他同年龄的少年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崭新的红色纸币，又轻而易举地把钱包放回了原处。
　　动作娴熟到没有丝毫卡壳跟犹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孟槐夏手指猛颤，眼神一空，心里某个石头狠狠往下砸。
　　满眼是掩盖不住的愣怔与难以置信。

　　一直到李殷吊儿郎当地笑着朝她挑眉示意，她才动了动僵硬的脚步，直直往少年身边走过去。

　　走向他的脚步毫不犹豫，路上却再也没敢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低着头，脑袋压在棉袄衣领里，只有一半脸颊露出来，显出一双红红的眼。

　　他，经历了什么？

　　孟槐夏感觉心脏好疼，她是不是要死掉了。
　　明明，才分开了半年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