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溟海》半吐云

4、第 4 章

　　包大圆的亲娘包小同从天穹通道穿落时遭遇了点儿不顺：远程飞行器的定位系统出了岔子，导致飞行器急停时擦伤了十多亩大葱田。包小同狐疑地检视着系统，舷窗外则是她半年没见的亲女儿包大圆。

　　“她赔得起吧？”已经懂得爱惜粮食蔬菜的平如冶问临时伴侣。

　　包大圆的鼻腔内充斥着高温烤糊的葱味，她掰正两株没被擦断的植被，“她拿什么赔？还不是要扣我的基本薪。”包小同虽然身居要位，又立过军功，但荷包里时常并没有几个子儿，包大圆说她的基本薪大部分都投入到越迁项目的研究中，“虽然杯水车薪，但这么干的人不止我妈一个人。”

　　飞行器內，包小同和保修厂的仿真人在沟通，“起开，你个假人啰嗦什么？让埃尔哈特和我说。”

　　那边的仿真人可能在解释，飞行器总设计师埃尔哈特正忙着参与修理“催哓号”天穹的小裂口，而降落定位的问题将由自动程序解决。包小同摆手，“这都第几回了？你们系统是不是被人偷偷做了手脚？”不想再听仿真人絮叨，她开了舱门跳出来，和女儿不同的桃花眼在看到平如冶时不由得亮起来，“罗摩星人？”

　　平如冶用脑内置系统搜索，确定眼前人就是先蚕星的护卫军副司令，上前主动握手，“是的，我也是包大圆的临时伴侣。”又转而看大圆，漂亮的大眼睛里写着轻微的责备，“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是你妈？”资料里也没写这俩竟然是母女。

　　而包小同的表情顿时玩味起来，她又看女儿，语气不正经了点儿，“你们两口子还好吧？”

　　“就是搭伙吃饭干活儿，日子还是那么过。”包大圆瞥了眼老母，再看这位干活儿效率一般可特别能吃的临时伴侣，她盯着老母的眼神已经变得火热又羞怯。

　　包大圆觉得她再这么盯下去，难免今晚的家宴要变成喝婆媳喜酒，轻轻咳嗽了声，“飞行器放这儿吧，别的事儿你别管了，咱们先回家。”

　　最先欢迎包小同的是田园犬橙子，狗子的尾巴飞速摇摆着欢迎主人时被一把抱起——捏捏后腿，检查牙口鼻子眼睛，包小同看到橙子新换的琥珀绿眼睛不由得倒吸口气，“就你妈这审美真是糟蹋了我们橙子的如花美貌，换什么绿色的？跟树蛙似的。”

　　包大圆早就习惯了母亲的挑剔，“绿色的一百基本薪，材质最便宜。你想要好看的？你掏钱啊。”

　　提到钱，包小同不免英雌气短，转而转移话题，“妈回来就是想看看你们，有伴侣可不是小事。”见面礼则是一句祝福，“祝你们作为临时伴侣时……不吵嘴，不干架，能够顺利培养出可以生育合作的感情。”想到似乎几年前女儿有些月经不调，包小同关切地问，“大圆，月经正常了吧？”

　　“不正常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包大圆嘀咕着去厨房忙活，“吃什么呢？”

　　“葱爆羊肉！”包小同的脸绽开笑意，眼睑四周的皱纹散开，配上她微微发白的额发，倒让这位年纪成熟的军人脸上显出丝孩童气。

　　“想得美。”包大圆还是出门去镇长家搜刮羊肉去了——妇好镇不产这玩意儿，得从畜牧产区定期采购，而镇长姒青鸾家最不缺的就是这口。

　　给家庭临时新成员倒上自酿酒，包小同拉着平如冶上炕聊天。而平如冶对包小同知无不言，从她爹结了五次婚，到她娘处心积虑也要把女儿送出罗摩星都说了遍。包小同听得仔细，眼神真挚表情温柔。

　　平如冶猛地抬头对视她，觉得这位副司令微笑时有股让她眩晕的安定魅力，便开始变得结结巴巴，“我……我妈本来是想我去星系中心城的，可我……我读过星系战争史，我更……仰慕您……您这儿。”

　　“诶，不是我这儿。先蚕星不是我一个人的。”包小同再给平如冶倒上酒，“你当时为什么选择学习考古学呢？”要知道，考古学类似于先蚕星的“征途”计划，本质上都是把人往未知的境地输送——而原始星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去那里考古无疑也是冒着未知的生命危险。

　　“我只是好奇，似乎从大迁移后，我们的历史缺失了一半。”平如冶读书时随着母亲游离过多个人类定居星球，“大迁移时，人们携带的文字影音实物和数据资料浩瀚无垠，可真正关于女人的历史总是少得可怜。即便有，大部分也像是另一个性别的阴影投射，没有独立的意识、思想和风俗传承。”所以，平如冶要来到先蚕星，瞧瞧当初的姬催晓除了带来宝贵的人类卵子库，还带来哪些女性的隐秘过往。

　　包小同莞尔，“先蚕星也在努力梳理现在、向未来延展，而过去，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来探索。”

　　“对于获取先蚕星公民身份的方式——我是说，结成临时伴侣这种方式，你是怎么看的？”包小同问到她最关心的问题。

　　“恕我直言，我发现这地界儿和别的星球没两样，从对女人肚皮的执着程度来看。”平如冶数落着先蚕星那位仿生人给她画的大饼，“生生生，八字没一撇就开始催生。我知道有的星球因为疾病爆发、有的则因为滥用辅助生育技术都导致了人口数量和质量的下降，但先蚕星没这个忧虑吧？怎么也催生呢？”

　　包小同被耿直的平如冶说得“哈哈”笑，“繁衍是一个星系国家立足的根基。先蚕星如果就只有几万人十几万人，哪里还能成今天的气候？那还不得被猎巫星上的好战分子给围攻了十层八层？”但面对动辄几千万、甚至上亿人口的星系邻居，先蚕星的九百万人口显然微不足道——而她们中的大部分是近五十年来从外星迁入的新人口，例如，和包小同有过命交情的战友宋荷，便来自孔子星。

　　在罗摩星时，平如冶就听说过对于先蚕星生育和移民政策的评价，“妄图通过堆积单纯的基因数量优势要挟邻星。”碰到了这么位先蚕星大拿，平如冶问出了心里的疑惑，“真是为了丰富先蚕星的基因库卵子库才这么干的？”

　　包小同放下酒杯，眼中闪烁着暖意，“你可以自己观察，多多走访，得出属于你自己的结论。先蚕星人彼此之间对观点很尊重，我们都是姬催晓的女儿。”

　　“除了这些疑问，你最喜欢先蚕星哪点呢？”包小同也有意让谈话回到轻松的轨道。

　　“没有嘎吱窝和臭脚丫子以及尿骚混杂的气味。”平如冶毫不犹豫地回答又让包小同笑出了多条皱纹。

　　而出门借羊肉的大圆已经回到院中，橙子扬起新腿欢快地叫着，屋内两人看着盘着大辫子、表情冷峻的包大圆，“我这女儿，打小爱撒娇。”包小同说。

　　“啊？”迎来的是平如冶奇怪的眼神，毕竟多日来的共同生活中，包大圆总是以一张严肃冷静的表情面对新伴侣，要不是她那张嘴天生带笑，又话痨，平如冶差点都看不下去她的脸。而她的生活规律也近乎无趣，面对大葱叶子时的眼神都比对着平如冶有温度。

　　可是，仿真人所说的，由平如冶“带来一次异域体验”，也并未给包大圆多少惊喜。平如冶做的低配版罗摩星餐或者大和星餐都被包大圆面色沉静地送进肚子，吃完后再加一根脆甜的大葱蘸酱作为饭后甜点压压惊。问她做得如何？包大圆仅仅点头，“咱们对彼此都好点，凑合着过吧。”

　　平如冶觉得包大圆其实是个没什么乐子的女人，做姐妹平实，做朋友应该可靠，但是做伴侣简直无聊寡淡。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做饭的声音，大葱爆锅呛得人咳狗吠，包小同则直接躺在炕上，继续向平如冶推销自家女儿，“大圆害羞，接触久了你会发现她是个可爱的人。”

　　这个“久”字，平如冶可能担待不起，毕竟她打定主意只待三个月。等拿到公民资格，她就去荆棘城大学继续深造她的专业。

　　但对于眼前和包大圆长相截然不同的母亲，平如冶问出又一个好奇的问题，“您……是怎么生的大圆？你们……不好意思，我觉得不太像。”

　　“我生的啊。”包小同咧开嘴，“我一个人有些寂寞了，就去申请配对卵子生孩子。至于另一颗卵子，我想想——”包小同努力想了会儿，“我忘了是哪个序列库的了，就记得当时挑选时被一句说明吸引到，‘供体性格急躁’。”

　　“为什么？”平如冶感到匪夷所思，去挑选配对卵子，不都是希望找到优质的基因吗？性格也是重要的参考因素。

　　包小同一愣，“我性格急躁，再配一个急躁的，我想看看双倍急躁会成什么样儿。”她挠着后颈上的发丝笑，“结果，生出了个稳重性子——大圆，味道不够，多放点干辣椒。”她又朝厨房喊。

　　“辣辣辣，口味还这么重，小心得痔疮。”包大圆边说边往锅里又加了把辣椒，“吃完了赶紧回去吧，我这儿可养不起你。”

　　包小同起身走到厨房，“那不行，正经事还没聊呢。”

　　“不生。”包大圆果断道。

　　“生不生的，先放放，反正你的卵子也上报库存了，我不愁抱不到孙女。”正经事却不是孙女，“我要去第九越迁点接替范先春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包小同语气虽然轻松，可大圆的身体颤了下。下一秒，她被妈妈抱住，“好啦，妈知道你恋母，不舍得我去当那什么指挥官的。但我就是驻防，真要打起来，我麻利往先蚕星溜就得了。”

　　“你……你才恋女。”包大圆不知道说什么，鼻子已经酸了，缓了片刻，她扒开老母在自己腰间的手继续炒菜，“不要这么黏黏糊糊的好不好？”她的思维却在更迅速地驱动着，“这么说，咱们先蚕星出兵第九越迁点是定局了？”

　　包小同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一百零八对一百零五票，三十票弃权，通过了。”再说，如果先蚕星不出兵，被星系联盟派来接替范先春的极有可能是“屠夫”、被猎巫星极力推荐的史约瑟。

　　因为范先春的举动，而让整个先蚕星的计划都被打乱、被迫快速卷入更诡谲的星系争端中，包小同咬牙切齿，“范先春……让我见到这娘们，我非得揍死她不可。”

　　“那范先春呢？”大圆也关心老上司的动态。

　　“还能怎么着？人都到了荆棘城，做星系联盟驻先蚕星的代表，低我两头。”包小同说，“个红头发婆娘毛病还不少，活该她降职离婚破产。”说完朝女儿伸手，“妈没钱修飞行器了，你赞助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