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
-
母象厄治和她的象群被拒之门外，哈斯特鹰因为被反复研究而提高了警觉——它们只在天际徘徊却不降落。这儿没有草的绿，没有水的蓝，没有座座天穹和天穹之下的市镇，在一年最“暖”的季节，这儿只有荒凉的白和阴森的灰，远山能看到一抹黑色，却成为这个世界最鲜明的色彩。
今天风向西北，这颗星球风再大却很难下雪，低温和光线反射使得热量无法天然聚集，只剩下彻骨的冷。姬远野坐在撞击降落后受损的飞船内，不在意身后的“你”，那位在她大脑中作乱多年的意识影子姬催晓，她来来回回走了几十次。
脚步终于渐渐轻了，冷静的声音落在姬远野背后，“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姬远野回头和来人对上视线，最终目光落在她老旧的宇航服上。她左胸心脏的位置绣着一面联合星系的旗帜，下方是她的职务名称：舰长。
“两百多年的光阴，你有的是时间在这艘飞船里来来去去，你的意识还存在‘脑区’，一切都接受你的指令演进发展，我不觉得这儿还有什么新奇的地方能吸引你。”姬远野道。
“有的。”舰长回答，“你妈妈小时候喜欢在卵子号上乱涂乱画，总在我出其不意的地方留下信号。”
听到“妈妈”，姬远野的心莫名钝痛了下，很快她调整好呼吸，“你很懂一个孩子需要什么。你知道我在拉姆那儿获取不了真正的母爱，而我另一位母亲姬修远和我素未谋面，于是栖身于一头虚拟猛犸象身上，给我一点点情感慰藉。”
“你”——这位舰长，对姬远野语气中的敌意不以为然，依旧自顾道，“修远是我这么多孩子中唯一不受造物主愚弄的。”她转身走向舱门，手指摩挲着背后的小刀划痕，“起初她留下划痕我只是觉得她好奇调皮，后来才发现她是为了确认我的存在。”
年幼的姬修远曾经陷入虚拟系统内而无法自拔，一度认为她的母亲不是现实世界贪玩懦弱的那两位，而是一直生活在Agri-0撞击点飞船内的这位“守墓人”。但她又极聪明，她怀疑这里的世界每次重启后都会恢复参数，这儿的守墓人“妈妈”不过是系统为她提供的临时道具，于是每次来，她都会悄悄留下印记，看看下一次重归后是否恢复如初。
痕迹全都保留下来，姬修远在“溟海”中的这位母亲也保存着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并赋予她浓烈的感情和爱护。渐渐的，姬修远放下防备，认准了自己的母亲——除了没有一具可以行走在光天化日下的肉身，她具备一切鲜活可爱的元素。
这位母亲教了姬修远许许多多，对这个星系世界的历史和政治认知、经济运转原则、先蚕星的物理构造和化学特质、飞船的设计原理和越迁行动……一切的一切，她将所掌握的完备或不完备的知识都教给了这孩子。更重要的是，她发现姬修远有颗极为温柔的同理心，她天性仁慈，对星系世界受苦受难的女人们极为同情，将挽救她们作为自己的责任之一……
“你”回忆着小姬修远的抱负，嘴角露出温情的笑意，而姬远野的话划破这道暖意，“但你无法控制她，她的那颗心和思维随着她周游星系后自由自在地发展，即便你是她的精神之母，她却质疑你的布局，反对你的命令。”眼前的“你”，盘桓在姬远野大脑意识中近三十年，她们时而激烈地缠斗，时而静默地互相扼喉，有时又能友好共处……现在，姬远野终于通过无数次头疼将她强行分离，两“人”在溟海中得以会面。而在脑区之外守护着的，便是范先春。
“你想要的是控制这颗星球上人们的所思所想，同时感染并管控外来人口的意识思想，你想要的是一只行动高度统一的军队，散向星系的每个角落，潜入星系世界的肌肤腠理、呼吸道、消化道、大脑……”姬远野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个疯子。”
穿着舰长宇航服的“你”含笑点头，“谢谢夸奖。”
“我的那位生物母亲姬修远，因为不同意你视人为刍狗，就带着部分卵子库存和支持者开启了‘征途’计划，在我出生之前就开始神秘的越迁。”姬远野核对过前者留存的越迁轨迹：从五十万公里远到六百万公里远，从五百年、七千年、四十五万年……姬修远的轨迹已经无从探测，不知道她的飞船在漆黑的空间是否继续向宇宙尽头弹越，也许她有幸找到了落脚之处，也许这只舰队和某支不知名的舰队经过加速后相遇、被俘虏，也许在轨道上，舰队内部就发生了内讧，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姬修远这批人，宁愿越迁向未知的一切，也不愿意留下来承受已知的所有——尽管她的身边有这样一位“先知”，她化作人们精神世界的云雨水露，她不断更新精进算法，她潜入星系的宗教政治军事世界……一切都为了建立她心目中的理想国度。
“刍狗？”这位先知不认同地摇头，“这个世界最终为人们留下，等到功成那一天，我就会离开。我的□□早就不复存在，我的意识也会消亡。如果这样也算视人为刍狗，那我算什么？自我驱使自己服苦刑的刍狗吧？”
先知抚摸着姬修远留下的一行字：“修远永远爱妈妈”，眼里似乎含着泪光，“我在各个星球、各大系统、各种孤立或相连的芯片里潜伏、聆听、分析、计算……无异于整天徜徉在恶臭的垃圾堆中，那些丑恶的阴谋阳谋，那些匍匐于利益的笨拙算计，那些自以为是的爱，那些随时能转换嘴脸的温情，还要那些为扭曲的世界而辩解的自发自觉……呵，你可能都无从想象什么叫‘垃圾堆’。”但是也有一些暖人心脾的时刻，一声声的“爱妈妈”，来自于她的精神女儿们，饱含着彼时彼刻最浓重的心意和真挚的情感。
“但这一切又会很快烟消云散。”先知姬催晓应该不会出现如此困惑的表情，可她脸上明确写上了“困惑”，她说，“很久很久以前，宗教的修行者就勘破了，我在意的那些微小感动、沉重的命运……等等一切，都是妄念相续，世上的一切都是生生灭灭的，虚幻不实才是本质。我应该早早放弃，也许任由身心神识俱灭才能得到安息。可我不甘心。”
困惑很快从姬催晓面上褪却，她双眼恢复了沉静睿智，“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我不再困惑了，我选择着手推动。”她用星系迁移中最宝贵的财富“卵子库”为要挟，纵横捭阖，换来次次物质财富和技术援助，打下第一个地基、开启第一块天穹、解冻第一对卵子……
“我从来不在意我的所作所为能被人理解。”姬催晓边说边脱下自己的宇航服，露出一身质朴的褐色长裙，“我们在脑区相会，也知道无法说服彼此。你只是想困住我一时半会儿，好为埃尔哈特那群人破解系统语言而争取时间。你以为我沉默数年，总归盼望着莅临人世，摆一摆先知的谱儿，过一下掌控人心的瘾头。其实我没这种嗜好，我厌恶人群，又放不下她们的喜怒哀乐罢了。”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要破坏天穹和飞行器系统？你想看到先蚕星四分五裂，逼得人们四处逃窜到星系中，继续你的计划？你大可以通过计算筛选出合适人选，没必要让九百万条性命作为赌注。”姬远野无奈地摇头，“我承认，你非常非常强大，强大到我只能仰望。我也无法完全破解你制造的系统语言，能缠斗到这个地步，也不过占了点你栖息在我大脑意识中的便宜。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全然了解你。”
姬催晓坐在姬远野身边，咧嘴一笑露出齐整的牙齿，颧骨上些微的红色透露着她曾经的高原生活，“破坏系统只是必要的危机触发程序，不这样不足以达到充分筛选的目的——这场危机后，人们自然而高效地分成三类，或是飞往星系继续生存，或是顽强地留下，或者像修远那样重启‘征途’，继续探索新的星球。”
何苦如此设计呢？让这一切慢慢发生不好吗？姬远野问她。
“因为哪怕我成了某些世界上的神，却无法阻挡猝不及防的事态发展。我像一个忙碌的补丁匠人，在先蚕星进入轨道后便不断地打补丁：在人们对是否要大肆使用双卵生育仓而争执不下时直接推动，在先蚕星人被外来人思想渗透拉拢时坚定她们的意志，在女人发生因为男人而产生的对立上及时示意切割……甚至选出了我的‘碎片使者’，带着数个仿制了我的意识的碎片锁前往各个世界安顿，还四处物色我钟意的执行人，范先春就是其中之一。”姬催晓，这位被神化的意识之体唏嘘着，“可我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不仅有不怀好意的星系联盟，它们意图吞并先蚕星，将我的女儿们重新卷入它们那漆黑的世道，用一点蝇头小利换取她们的生育成果、爱意、忠诚、理想、才华，绑上的却是各种有形无形的绳索……
“而你的妈妈，修远，竟然想要炸毁‘溟海’，从而抚平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痕迹。她坚持认为人的潜力无限，先蚕星上的女人潜力无限，她们可以凭借自身抵御外来的侵略，永远拧成股绳捍卫同胞。可我有真实的数据，我精细挑选了几十位‘碎片使者’，竟然有45%的人沉浸在其它星系的生活无法自拔，不愿意继续履行渗透职责。”姬催晓说到这儿叹了声气，“是人就会有弱点：情爱、物质、虚荣心、好心肠……我也不例外。但我有一个你们谁也赶不上的优点：我会活很久很久，我有一颗坚硬的心，我不在乎有少部分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只在意这个世界是否纯净。”
更直接的原因是，“我反复推算两百多年，先蚕星头上这颗白矮星，越来越接近两百万亿年寿终正寝的日子，它随时会爆发，再寂灭为一颗黑矮星。”先蚕星人们仰视的“勇气”和“希望”，在姬催晓眼中不过是用热量和高能射线相互撕裂的一对冤家，它们相爱相杀的结果就是波及先蚕星上所有生命。
姬远野明白了，姬催晓之所以着急上赶着推行这个疯狂的双系统破碎计划，也是因为生存危机随时爆发，而她对先蚕星上日益分裂的声音和互为拉扯的阵营失去了耐心。
“分裂源自于人们思想的参差，而参差会毁灭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希望。”姬催晓所谓的“希望”，不是姬远野口中的“慢慢来”，任其自然发生，任之星火遍布……
“我厌恶这种慢吞吞的希望。”姬催晓道，“我要秩序、效率、透明，我要这个世界不偏不倚地演化，我要人们摆脱大脑中那些恶性意识。我花了两百多年，才打造出这偏安一隅的寒冷世界：没有男性，没有两性性别世界的文明，那些政治架构，那些制度因子，那些藏在文化明码和暗码中的设计，包括资源分配、法律、婚姻、家庭维系、礼法宗教……一切的一切，我用尽力气帮助这里隔绝它们。但是时不我待，宇宙给予姬催晓的只是随时死亡的星球，还有缥缈无边的越迁，我只能选择中间道路，让我的女儿们，被我武装了大脑意识的女儿们四散为星，去夺取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夺取……一切？一切是什么？”姬远野喃喃道。
“净化后的世界，统治权属于我的女儿们的世界。”姬催晓话音落下，姬远野感受到大脑内部钻心的疼痛和剧烈耳鸣，她捂耳“醒来”，看到脸色担忧的红发女人范先春，两个人目光触碰，彼此已经明白对方都知道些什么。范先春轻柔地替姬远野摘下触感器，扶着她坐起来，“埃尔哈特已经暂时破解了系统语言，天穹的断裂恶化得到遏制。”
“你为什么叫醒我？”姬远野问范先春。
红发女人笑了笑，“因为是时候启程了。”
“去哪儿？”姬远野感到危险逼近。
“出溟海，去第九越迁点，我们和大和星已经达成了协议，那儿会有一片属于先蚕星移民的区域。而你，就是第一位移民。”范先春的手指捏住姬远野的手腕，像是要挟，又像邀请，“走吧，‘溟海’的主宰只能有一位，是她。”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第 30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