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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破鬼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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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中毒吐血后立刻陷入了昏迷,刚刚拨云见日的京城陡然重新陷入了泥泞。
宫里乱成了一锅粥,参加流水席的涉案人员全被扣留了下来,陈嘉禾只能让丫鬟带回一句话,告诉祝萝他今晚回不来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祝萝还坐在台阶上听陈澄掰扯哪家的脂粉好看,下一刻,小姑娘的脸色便煞白煞白起来。
“你也去瞧瞧陛下吧。”祝萝摸了摸她的脑袋。
“可姐姐一个人……”
“我一个人不要紧。”祝萝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小半年过去,当初狰狞的刀口也只剩下难耐的瘙痒。
“好。”陈澄点了点头,拢着裙摆从石凳上起身,“我明天再来找你。”
送走了陈澄,祝萝伸了个懒腰,从廊下起身,沿着宫殿在一个人的夜中慢慢地踱着步。
自打进宫以来,她很少一个人呆着了。出于愧疚,瑞王不仅经常陪她聊天下棋,还安排了许多贴身丫鬟。不过由于皇帝出事,这些人现在一个也不见了,她也乐得图个清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分明以前她还是很喜欢热闹的,墨斋里跟夏元插科打诨,看着李安和兄长比试练刀,街巷的吵嚷声从早响到晚——曾经不以为意的时光,时至今日竟然珍若瑰宝。
祝萝抬起头望望夜空,明月挂在繁星漫天的空中,可她还是觉得那轮明月很孤单。
可就像月选择了黑暗一样,选择踏上这条路的也是她自己。
祝萝迎着末夏的凉风慢慢地深呼吸着,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停在了瑞王的书房门前。
陈嘉禾不限制他在宫中的行动,但书房向来有许多丫鬟太监把守,她远远地看一眼,那些人就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朝她状似轻松地行礼。
她想来这里很久了。
把守的下人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消失了,祝萝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屋门,常亮的室内灯火摇曳着。清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入,将桌案上满满当当的案卷掀落。
祝萝蹲下身,拾起掉下的纸张。本只是随便扫一眼,可上面的白纸黑字骤然吸引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指尖不自觉地抖动着,奋力抑制着要将纸张抠破的冲动。祝萝放下那两张纸,一个箭步冲到桌边,一目十行地扫阅起了那些杂乱的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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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所中之毒阴险至极,太医不眠不休进出宫殿两天,才算是让他的病情相对稳定下来。
皇帝今年已经快六十,好在平日身体还算康健,否则这茬怕不是都熬不过去。太医委婉地与陈虞渊表示,陛下可能还需要长达一个月以上的修养,而且就算醒转,身体也肯定大不如前。
案情简单明了,无非就在那杯酒里。凡是经手酒盏的丫鬟和太监已通通抓了起来,大理寺审问下来,结果竟发现这酒是瑞王送的。
“……皇叔,这酒确实是我送的,但我不知道里面有毒啊!”陈嘉禾被喊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显然这两天没睡过好觉,“我听说京中一家酒肆酿的好,自己也尝过一次,真觉得不错,才特地买来送给父皇的。”
陈虞渊坐在御书房中,听得脑袋嗡嗡叫,为了查这件事他也有几天没睡好了。
祝浔靠在一旁的墙边静静地看着。他没什么插手的权利,只得在工部奉职的间隙里来看看他,送来些热汤食。可看这模样,怕是这会又要等到放凉才想起来动了。
他想了想,转向陈嘉禾,“瑞王殿下,臣可否多问一句?”
陈嘉禾颔首,“祝大人请讲。”
“这间酒肆是殿下从何听说的?”
“……”陈嘉禾明显愣了愣,咬了咬苍白的嘴唇,“是从……义王那处听说的。”
桌案后的陈虞渊发出一声冷笑,向后靠进椅背中。
就说最近杨家怎么如此安静,原来是表面工夫都不做了,直接打算弑君入宫呢。
“祝浔,把瑞王送回去吧。”
祝浔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推起陈嘉禾的轮椅,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那你要记得吃饭。”
“好。”
“还有,”合上门的最后一刻,祝浔又把他的脑袋挤了进来,“别一个人去找陈志舟,至少也叫上我。”
“知道了。”陈虞渊哭笑不得地目送他们离开,起身走到窗边抻了抻胳膊,仲春的脑袋忽地就从窗户倒挂了下来。
“王爷,影卫传信,太子与李安回京途中曾目击杨家死士往京城的方向聚集。”他压低声音快速地说着,“他们已经加快了行程,最近的预计今日就能到,四面八方还有不少在路上。”
陈虞渊闻言拧了拧眉。
倒是怪的很。
杨家放弃掩饰,正式起兵并不意外,但是这个时间点却很微妙。皇帝病了固然是利好的消息,可眼看着太子就要回朝,身后率领的都是精心挑选的亲卫。双方能集结到的兵马都有限,何必硬碰硬呢?
还是说……有什么后手?
也罢也罢,这时候不能自乱阵脚。先吃了饭,下午再重新整备一番京中的布防,皇帝病倒了,现在有权能调动兵印的也只有他了。
陈虞渊晃了晃脑袋,转身打开桌上的食盒,正要动筷子之时,屋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陈虞渊。”陈志舟拖着断了的胳膊走得大摇大摆,“还有心思吃饭呢?”
陈虞渊面无表情地重新合上了食盒。祝浔给他做的饭菜很香,这种人连下饭都不配。
“行刺父皇还不够,怎么,想连皇叔一并端了?”
“皇叔这话说的,本王只是想请皇叔去宫里小叙一番,”陈志舟拉了把椅子,从怀里掏出一串珠子晃悠着,“你还没见过呢吧,祝浔为本王亲自设计的宫殿。”
陈虞渊知道影卫不会无缘无故放他进来说废话,视线在对方面上扫了一圈,定格在了那串珠子上,然后深深地拧起了眉。
……他知道,这串珠子是还在山城的时候自己随手送给祝萝的,串珠子的红绳也是她平日爱编的样式,怎么此刻会在陈志舟手上?
等等,现如今陈嘉禾在他这里,陈澄忙着照看皇帝,也就是说——祝萝确实是一个人呆着的?
“如何?皇叔赏不赏这个面子?”陈志舟阴鸷的脸庞上扯出一丝笑意,“本王随便问问,不来也没关系。”
陈虞渊沉默着,看着他的手指绕在编绳上,一圈一圈地缠绕、缩紧、直到指尖泛红泛白,再最后——
啪。
细小圆润的珠子叮叮当当地散了一地,与木质地板碰撞着,发出七零八落地清脆声响,像是千万颗人头被轻巧地砍落在地。
“……”
在对方得逞嚣张笑着的视线里,陈虞渊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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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逼近夏末,午后的阳光依旧灼人得很。祝浔尽量就着阴凉地走,可没过一阵子,陈嘉禾的脑袋顶还是密密麻麻地冒出一阵虚汗。
这身子骨……说得难听点,都没几年好活。
经过皇帝寝宫附近之时,陈嘉禾有些受不住了。
“祝大人,就停在此吧,我正好去见见父皇。”
“好。”
祝浔应着,将他推到屋门面前,正要让旁边的太监通报之际,正面前的门突然被拉开了。
“阿兄?”祝萝的脸出现在门后,片刻的愣怔之后,喜色浮上眉梢。
“你怎么……”祝浔也有些意外,“陛下的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方才义王殿下还来了一趟,看了一圈便走了,”祝萝摇了摇头,将他们引进了外屋,“一直都是皇后娘娘,静妃娘娘和公主轮流照看着,只今日静妃娘娘有些头晕,我来替她上午半天。”
静妃娘娘便是陈嘉禾的生母,身子一直比较虚弱,怀胎的时候还不慎落了一次水,九死一生才产下了陈嘉禾,最近几年年纪渐长,身体情况更糟糕了。
陈嘉禾向来担心母亲,经常搜罗些进补珍品给她送去。如今一听说母亲身体不适,赶紧让丫鬟推着轮椅进了屋。祝浔一个外人不方便进去,便拉着妹妹到庭院里唠叨些话。
进了工部之后他愈发繁忙,进宫的时间少了,上次见到祝萝还是半个多月前。小姑娘今年已经十六了,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成熟出挑,让祝浔莫名生出一股要送她出嫁的悲怆感。
“阿兄,怎么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祝萝心疼地看着他,掏出帕子轻轻拭过他的眼角。
“我……”祝浔吸了吸鼻子,“你以后能不能嫁得离我近点儿?”
“我也想,但恐怕……不是我说的算了。”
祝浔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阿兄绝对尊崇你的想法——”
“祝姑娘!”瑞王紧张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父皇又吐血了,你来瞧瞧看!”
“……人姑娘家家,又不是太医,你着急什么劲儿?”静妃的训斥声紧接而来,屋里的声音很快小了下去。
祝萝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我得进去了。”
“你跟瑞王……”祝浔欲言又止地瞧着她,吞吞吐吐了半天,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小声问着,“你真喜欢这病秧子?”
祝萝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垂下眼摆弄着什么,没有答话。
“萝萝!”祝浔压低声音,“不用担心得罪人,天塌了也有你阿兄替你担着!大不了咱再回山城,你要不想的话……”
“好了。”
被轻声细语地打断了之后,祝浔才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条手绳。
“刚刚陈志舟还来问我要手绳,我没给,他就抢了之前我编给陛下的那串,”祝萝从他胳膊下钻了出来,笑眯眯地朝他挥挥手。
“这次要多爱惜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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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陈虞渊并不完全相信陈志舟的说辞,但考虑到风险的大小与风险后果的严重性,他还是来了。
果不其然,只踏进屋子的第一步,脚下便倏地一空,他只来得及看见影卫们惊慌失措的表情在头顶不断缩小。
掏出怀中的匕首当机立断地钉在身旁的柱子上,止住下落的趋势,陈虞渊轻轻呼出一口气,往自己的脚底看去。
——
一片硕大的、空白的场地。
粗一眼看下去似乎只是毫无意义的空地,几根立柱——包括他钉住的这根在内——从地面一直打通到了遥远的天花板,目测有三层楼高。没有窗户,烛台镶嵌在墙壁上,整齐地环绕一周,在脚底左右摇摆着。
可就在烛火明灭摇动的光泽中,寒光在周身飞快地一闪而过,时隐时现。陈虞渊眯起眼睛,沿着寒光所在之处往下寻去——一根两头被固定在木柱上、绷得笔直的铁丝逐渐清晰地展现在视野之中。
钢丝球内部断开尚且能扎透皮肤,这种铁丝又被磨得这么细,碰上去跟触碰铁刃没有区别……也是运气好没有撞上去,否则这会儿肉都被剐下来了。
等等,不,不止一根!
他骤然睁大眼睛,看似空旷的场地中,细如牛毛的铁丝早已盘根错节地在脚底密织成网!而他的身体正处在铁丝网交错的缝隙之中,只要稍微一摇晃,绷直的铁丝便如同刀刃一般割开了单薄的夏装。
“陈虞渊,你可真是命大,这都能不死。”
陈志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但他已经顾不得抬头看去。机关转动的咔哒咔哒声音从背后传来,眼角的余光之中,一排匕首正从对面的墙角里斜飞而出,正往面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