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好》小鱼倒拔垂杨柳

5、朝政

　　穆元真一向是待人和气的，她从来不拘束院中的丫鬟娘子们，只是不能过分，不能出格。顾娘子算是国公夫人的人，穆元真以前对她自然也是客气的。

　　可是赶路这些日子，穆元真发现顾娘子仗着自己是穆国公夫人亲信的身份自视甚高，行动做事十分倨傲，她对着穆元真自然还是恭敬的，但面对普通丫鬟婆子却又是另一幅面孔。

　　穆元真最讨厌表里不一的人。
　　跟着穆元真来京城的大小管事和丫鬟婆子不少，她并不是没人用，之所以把所有事都托给顾娘子，主要还是因为顾娘子是长辈派过来的人。穆元真尊重祖母，所以才愿意抬一抬顾娘子。

　　若换做旁人，撸了管事职不再任用便是，但顾娘子毕竟是穆国公夫人身边的人，所以穆元真只是让身边小丫头去提点两句，谁知顾娘子虽面上收敛，内里却依旧我行我素，穆元真今日这才会让绿萼去走那一回。

　　穆元真身边四个大丫头，一等的方槐管人事，绿萼管账册；二等的郑采管库房，汀兰管厨房，都是轻易惹不得的。顾娘子本以为山高皇帝远，穆元真又常在外面，不懂内宅事，惹得绿萼走这一趟，她才怕了起来。

　　往常这种小事是不需要顾娘子亲自来禀报的，这一次却夺了名册急巴巴地赶过来，就是为了探探穆元真的态度。顾娘子进门见穆元真之前先被汀兰冷笑着盯了一回，心中更是惊惧，她都已经想好了若穆元真问起柳娘子和采月争执一事该如何回话，没想到穆元真一句也没提，依旧如从前一般吩咐事宜。

　　穆元真只亲自震慑她这一回，若是顾娘子胆敢再犯，穆元真便会直接将她送回山东。国公夫人心慈，她不会因此责怪穆元真，只会自责给小孙女添了乱。
　　所以穆元真并不多费口舌，直接将这一回事揭过去，她沉吟道：“我这里有一封信，是母亲给了我请教习姑姑的，明日你备马车，亲自去锦螺街把她们接来成王府。”

　　穆国公府虽然是武家，但毕竟也是传了好几代的大家族，族中儿女的规矩自然不会差，请教习姑姑来，不过是为了让穆元姝穆元容两个人多了解一下宫中情况。

　　这是大事，顾娘子急忙应下。

　　除此之外，穆元真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嘱托了，重要的事情她都是交给方槐等人处理的，顾娘子能接手的，不过是些走礼、采买等普通管事做的事情。

　　见穆元真没别的要说的了，顾娘子便提了告辞，在汀兰挑剔的目光中缓缓退出去。

　　等顾娘子走后，穆元真才微微皱起眉：“这些日子柳娘子和顾娘子走得很近？”
　　守在边上绣花的方槐听了点头：“张娘子之前是这么说的。”

　　张娘子名叫茜桃，是贾悠从宫中带出来的宫女，后来嫁了人，便替贾悠在外面打理铺子，在济南府商行中也是有一些地位的，这次穆元真出门，贾悠便让她一起跟了来。
　　只是她早已除了奴籍，所以不能跟着穆元真住在成王府，而是赁了宅子住在外面，正好也能帮穆元真探查外面的消息。

　　“你让人多盯着些她们，若有什么立刻来回我。”
　　顾娘子是穆国公夫人身边的人，穆元容又是穆国公夫人看顾大的，这两个人恐怕觉得她们算是一派的，所以才走动起来。
　　方槐答是。

　　交代完琐事，穆元真这才翻开顾娘子带来的名册。

　　京中与穆家还有来往的人家不多，所以穆元真送出去的礼不算多，顾娘子名册上记的多是主动往穆家送礼来的人家。
　　只看这名册的厚度，便知道穆家此次进京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穆家离京十余载又进京，消息一传出，京中人家立时便如冷水进了热油锅——炸了。

　　穆家当年为何退居山东，大周的官员勋贵都心知肚明。
　　因为穆家功高盖主，也因为穆家那位太后。

　　不对，去年换了新帝，如今该改口，称太皇太后了。

　　大周百姓可能会不知道皇上是谁，却不会不知道太皇太后。

　　先帝七岁登基，可建宁一朝却无辅佐大臣，因为周景帝弥留之际将朝堂只托付给了自己的皇后，此时的太皇太后。
　　不是垂帘，而是摄政。

　　太皇太后在景帝在位时就曾旁听过政事，景帝去后，她以皇太后之名接手朝政十年。
　　这十年里大周经济繁荣，国力强盛。她对内虚心纳谏，任用人才，重视法治，劝课农桑；对外安定边疆，攻灭异族，还在西北设立安西四镇，北挡突厥，南镇吐蕃。
　　若无太皇太后，恐怕建宁一朝也不会如此繁荣，甚至隐隐有盛世之相。

　　先帝成年之后太皇太后便立刻还政与帝，可先帝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时常迁怒穆国公府。
　　是以穆国公府连连让步，最后更是直接避去山东。

　　穆国公府离京之时，群臣心中百感交集。

　　大周的江山是穆国公府帮着打下来的，开国以来更是世代戍守西北，便是没有太皇太后，也该享万世之功。
　　却因帝王的一已之念，落得这样的下场。

　　只是，感慨归感慨，穆家人辞官离京，留下的许多好处却便宜了他们。穆家让出来的那可都是肥差！
　　高山挪移，才知前方景色独好。

　　这十几年里虽也有人偶尔会为穆家鸣不平，有“狡兔死，走狗烹”之念，可到底手里的利益是实打实的。建宁帝这般打压，穆家都不反，还依然老老实实守西北，所以京中人的心便大了起来，竟还有了“本该如此”的念头。
　　至于此事之于穆家公不公平，谁还管，谁让他们自己不争。

　　可是如今不同了，穆氏当初离京是因先帝难容，今上却是一向偏向穆家的。京中百官立刻因穆国公府将要重返京城一说惶然起来，更别说，穆家还有一位清平郡主。
　　与接连避让的穆国公府相比，京中人其实更惧怕这位曾经手握重权的清平郡主。

　　建宁帝生性多疑，连亲生儿女都不信，所以百官怎么也想不通，建宁帝为何肯重用这位外姓的郡主。

　　这位清平郡主的身世说起来也是悠长。

　　当初，成王府的老成王夫妇为了攀结权力，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明月郡主嫁给了建宁帝看重的贾太傅做继室。
　　贾太傅是状元出身，又出自江南望族，若非丧妻，倒也算得上是一桩好媒。可贾太傅实非善类，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多次冷落苛待郡主，还在回金陵老家祭祖时，失手杀死了明月郡主。

　　年仅六岁的贾悠目睹整个画面，哭喊声未起便被贾太傅关了起来，贾太傅缓过神后立即向燕京报丧，说明月郡主急病而死，女儿贾悠也因太过伤心，病重在床。

　　贾家在金陵可以说得上是一手遮天，更何况除了贾悠没人看见贾太傅动手，所以贾太傅十分放心，他将明月郡主草草下葬，又将女儿囚禁在金陵老宅，守完妻孝后，自己一个人回了燕京。

　　贾悠“被生病”了整整七个月，期间她一直隐忍，甚至故意吹冷风导致发烧昏迷，以求降低贾太傅的警惕，贾太傅离开金陵的第一天，贾悠便在母亲旧仆的帮助下逃出贾家，一路颠簸进京，直接投案大理寺。

　　建宁帝能仇视穆家，仇视太皇太后，自然更忍不得其他人愚弄欺骗他，所以他勃然大怒，将贾太傅直接关入大牢，秋后问斩。建宁帝自然是痛恨贾太傅的，但成王府养出明月这样一个能被臣子制服的懦弱郡主，更让他面上无光。
　　更别说，将此事揭露出来的贾悠。
　　若不是贾悠投案大理寺，此事也不会人尽皆知。

　　建宁帝是想过要惩治成王府的，但成王的次子曾为了救驾身死，他不想落个不好听的名声，所以便之将矛头转向了贾悠。成王府连明月郡主都能舍，更不用说明月郡主的女儿了，如果不是太皇太后后来插手，将贾悠接入宫中养着，恐怕贾悠早就死了。

　　正因如此，所以京中人才想不通清平郡主为何突然得先帝看重，成王更想不通。
　　她甚至能调动帝王的私卫——武卫军。

　　那段时间里若是得清平郡主带着武卫军登门拜访，那便意味着这家人要大祸临头了，贾太傅也曾统领过武卫军，有曾见识过贾太傅手段的，颤颤巍巍地说，贾悠心性较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贾太傅行事犹如凶残的獒犬，那贾悠便是藏在暗处的饿狼，你回头看见她时，就是喉咙被咬断之时。

　　清平郡主如今手上是没有权力了，可是要命的是，去岁登基的新帝拿她当亲妹妹看待。
　　太皇太后行事十分温和，可偏偏她养大的两个孩子，一个是粗蛮的武王，一个是曾被暗地里骂佞臣的郡主。

　　清平郡主不会跟来京中的消息让京中人松一口气，可清平郡主的一双儿女来了，又让他们提起了本就不安的心。

　　京中几乎有一半目光的都盯在了渡口上，倒比成王府的人更关注穆家人何时抵达京城。

　　穆元真将厚厚的名册从头翻到尾，然后又翻回第一页。
　　第一页第一家，记录着的是靖安侯府魏家。

　　穆魏两家是旧交，更是姻亲，穆元真的小姑姑穆尔萱嫁的就是魏四爷魏律，如今一家子都在蜀地。
　　两家交情好，魏家的礼送的早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魏家的礼比穆元真的礼送得还要早。穆元真看过京城的舆图，知道靖安侯府与成王府之间的距离，通过魏家礼送到的时间来倒推，送礼的人从魏家出发时，穆家一行人甚至还没到成王府呢。

　　靖安侯几年前便去世了，侯府长子魏渊因为尚未及冠，所以还没有承袭爵位。魏渊的四叔外放不在京中，二叔和三叔又不争气，靠着魏渊才能在军中混的个六品职务，能这么快得着消息、并安排人来送礼的，恐怕只有魏渊。

　　穆元真不自觉卷起书页。
　　皇帝舅舅派他去渡口，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