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好》小鱼倒拔垂杨柳

14、旧事

　　这一问颇为怪异，但既然这话是循郡王妃问的，目的还是探望沈太妃，元真便是再疑惑也不可能推辞，点头道：“自然愿意。”

　　胡侍史动作一顿，显然是没想到元真会应得这么快。

　　原本准备好的劝说之词没了去处，但总要解释几分，胡侍史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太妃娘娘今日晨起不慎扭伤了脚，需要在山上再养几日，郡王妃娘娘观太妃娘娘思念表姑娘，所以遣妾在报信时来请表姑娘一同上山。”

　　沈太妃年近八十，磕碰对她来说不是小事，元真立刻问道：“太妃娘娘如今可还安好？”

　　胡侍史回道：“表姑娘无须担心，太妃并无大碍。”

　　元真这才收起脸上的关切之意。

　　胡侍史是为了沈太妃之事才下山的，既然事都秉完了，她也不便停留。

　　“世子妃和小郡主明日也会上山探望，既然表姑娘愿意同往，那妾这便就去准备了。”

　　元真起身相送：“胡侍史慢走。”

　　胡侍史匆匆告辞，可李明蕙却留下了。

　　康成县主并不是热络爱交际的性格，她留下自然不是为了要与元真增进感情。

　　元真有些好奇李明蕙想与她说什么，可李明蕙却没有立刻开口，她看起来有些纠结，像是还没想好如何措辞。

　　元真也不急，她为李明蕙斟上一杯茶，又看着李明蕙将这盏茶极缓地喝下。

　　李明蕙自己也察觉到这世间拖得有些长了，她将茶盏放下，问元真道：“你为什么会答应上山？”

　　元真有些意外，她嘴角一勾：“表姐居然认为我有选择的吗？”

　　与其说胡侍史是来询问，不如说她是来通知的，元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直截了当地应下。

　　而李明蕙，恐怕也是明白元真一定会上山，所以才跟着一道而来，虽然还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元真猜测应该与循郡王妃有关。

　　李明蕙自然不这么认为，循郡王妃连胡侍史都派了下来，显然是铁了心要让元真上山一趟的。

　　李明蕙皱着眉，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总不能一直拖着，她呼出一口气，对身边两名侍女道：“你们先出去吧。”

　　知道李明蕙这是要说些隐秘的事，没等元真开口，方槐便也带着几个人退了出去。

　　这是难得与县主身边人叙话的机会，白芷立刻伙同汀兰郑采将李明蕙的两个侍女拉去她们房中，她摸了钱让小丫头烧水沏茶，又取了些汀兰刚制好的果脯糟货，几个人围坐在屋中说话。

　　等到屋里只剩下李明蕙和元真二人，李明蕙才开口：“执意让你上山的人是我娘，我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元真适时地表露出好奇的神色。

　　“清平表姑姑自从离京，便再也没有与成王府来往过，所以有件旧事我不知你是否知晓，”李明蕙看向元真，眉头将皱未皱，“我爹与表姑姑年岁相仿，他年少之时倾慕过郡主表姑姑，还曾有意提亲，只是被表姑姑以‘无意成家’为由而拒绝，爹爹虽然难过，但也因表姑姑的意愿而放弃，等到爹爹到了说亲的年纪，太祖母便为他定了与我娘的亲事。”

　　这一桩事元真从未听闻，而且贾悠与穆长栒的感情很好，元真从没想过贾悠以前竟是无意成家的。

　　元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谈及父母的旧事，李明蕙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尴尬之色：“我外祖母早逝，外祖父续娶之后对我娘与舅舅十分苛刻，我娘当年会来成王府投靠太祖母，就是为了自己和舅舅能有条活路，也正是因为太祖母庇佑，我娘和舅舅才能在沈家留有一席之地，太祖母开口做媒，我娘自然不能拒绝。

　　“爹爹曾倾慕表姑姑一事，太祖母并不知情，可我娘却是知道的，我娘和表姑姑以前十分不对付，我听我娘身边的旧人说，我娘得知爹爹心悦表姑姑，还曾当着众姐妹的面儿开过玩笑，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能再以‘表姐妹’相称，而是要改口称呼‘嫂子’。”

　　李明蕙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但是最后嫁给爹爹、要被人称呼‘嫂子’的却是我娘，听说我爹娘成亲那日，表姑姑特地出宫来为我娘压箱，还特地在几位长辈女眷都在的时候一字不落地将当日原话念给了我娘听，还面无表情地喊了好几声‘嫂子’，惹得我娘恼羞不已，险些要和她打起来……”

　　“我爹虽然看着不太正经，但其实是个说到做到、当断则断的人，被表姑姑拒绝之后，他便只认自己是兄长，再与表姑姑相处也十分有礼，不欲使其为难，后来答应与我娘成亲也是真心，可我娘心中却一直计较着此事，起初是心虚羞愧，日子久了便成了心病，时不时要与我爹闹一通。”李明蕙越说语气越无奈，“表姑姑远在山东的时候，我娘都能自搭戏台捕风捉影，更别说如今你与你兄长已到了成王府宅邸，太祖母身体抱恙不能下山，她却要着人请你上山去，我实在是担心……”

　　李明蕙看向认真倾听的元真。

　　这桩旧事颇有些震撼，元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见李明蕙看过来，元真稍加思索，问道：“县主是担心循郡王妃会故意为难我？”

　　李明蕙已经无暇顾及元真的称呼了，她不太情愿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可元真的话。

　　元真了然，而后问道：“那县主所求之事为何？”

　　李明蕙先是犹豫，忽的像是想通了什么，便不加顾及道：“我娘这人看似精明，实际上却是最一根筋的，沈家衰败，外祖短视，让她自卑自傲不肯居于人下。只是我娘颇得太祖母爱护，身边常有得力仆从，她平时又有些急智，所以不致在与人来往时露出马脚。”

　　李明蕙与元真的眼神对上：“等你明日上山碰到我娘，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她好图口利，心却不坏，若你心中实不顺意，回来之后我愿补偿你，也算我欠你个人情。”

　　昨日还皎若云间月的李明蕙如今再看不出一丝飘逸，只能看得出满目愁容。

　　隔着年龄身份地位，元真倒不至于觉得循郡王妃真的做出什么来，尤其李明蕙把循郡王妃卖了个底儿掉，在元真看来，循郡王妃不过是个大号的穆初霁，同样看似精明实为死脑筋，这样的人顺着毛来就好了，元真能顺一个，自然也能顺第二个。

　　元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看着李明蕙呼出一口气，她莫名好奇，问道：“表姐就这样把旧事说与我听，还告知我郡王妃的软肋，不怕我会从中算计做些手脚吗？”

　　“算计我娘没有好处，循郡王也不是个多有价值的爵位，连表姑姑都不曾蓄意为难我娘，你自然也不会。”李明蕙想也不想道。

　　循郡王妃当年只是一个孤女，贾悠却是手中有兵的郡主，她若真想对付循郡王妃，都不用自己动手，只向成王或沈太妃施压就成。

　　再一个就是，李明蕙不相信被穆国公嘱托跟来京城的会是蠢人。

　　或许是因为李明蕙太过坦诚，讲的旧事又涉及双方父母，让元真觉得与李明蕙之间的联系多了一些，她不自觉对李明蕙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就这么简单？”元真看着李明蕙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面善，看着就不像个坏人。”

　　李明蕙有些莫名地看向元真，正好看见元真一脸坦然地回望过来，两个人也不知被什么戳中，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真手里端着茶，幸而还没来得及喝，她将茶盏放在桌上，抬手擦去眼角因笑泛起的泪花。

　　李明蕙兀自笑个不停，她想要说话，可看见元真的脸又忍不住想笑，反复几次之后，才在元真哭笑不得的目光中渐渐平复：“我以为你只会一脸古板的装老学究，没想到还会开玩笑。”

　　她揉了揉笑得有些酸的脸颊：“我还是更喜欢你这副模样。”

　　话虽如此说，但李明蕙也清楚，元真身负嘱托，自然要成熟端方、不能以稚童少年之姿现与人前。

　　两人因这一通笑亲近了不少，且元真生日在正月初一，与比她大一岁生辰却在八月的李明蕙也差不了多少，抛却长辈纠葛，二人本就是关系亲近的表姐妹。

　　夏日辰光长，但也已有了点灯之景，恰逢有丫鬟来问，元真便对李明蕙道：“表姐若不嫌弃，不如留下一同用饭吧。”

　　李暄和循郡王妃不在府中，沈知懿又因病少与人同席，李明蕙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用饭，想一想便答应了。

　　元真开了窗唤了一声“汀兰”，等待汀兰过来的空档，李明蕙问道：“你这侍女的名字好听，是你起的吗？”

　　听清之后元真摇头：“不是，是我娘给取的。”元真不爱给人取名。

　　汀兰在去元真院中之前，并没有正经的名字。乡间人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又多重男轻女，汀兰和她妹妹就含糊着叫做大丫二丫。既然要进院子，自然该有个正经的名姓，贾悠见过汀兰，心中颇为喜欢，便在询问过汀兰的意思之后，给她取了个扈汀兰的名字，连带她妹妹，也有了一个名为扈沅芷的名字。

　　这也只是一桩旧事，李明蕙听过却有些怔怔，只是未及元真察觉，她便恢复原样道：“这样看来，我身边侍女的名字好像起得有些随意了。”

　　她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石莲，一个叫葱兰，名字都是从百花谱里取的。

　　正说着，汀兰和石莲葱兰二人携手而来。

　　李明蕙留下用饭，元真自然要好好招待，她开口点了几个额外的菜，又让汀兰带了些铜钱，算作加菜的酬劳。

　　汀兰应下，又往后面院子走去，约了元姝元容处的丁香采桑一起去大厨房。

　　元真与汀兰对话时，李明蕙只是静静听着，等到汀兰和另两名丫鬟远去，李明蕙才看向元真道：“你下次再遣人去大厨房，不要让人带赏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