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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顾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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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水有多重呢?对于新入门的雏鸟而言难以回答,然而你若是问顾烟,她的答案却会相当流利。
因为此刻她正要头顶着这一盆水站在阳光下曝晒。
今日松江府的天气很是晴朗,天空万里如云,很适合踏青,也很适合晒水。
“放稳了,别让盆掉下来。”妈妈李金娘笑道,她的妆容很是浅淡,举手投足间全是风姿绰约的味道。
护院在顾烟胸前抹了一把,应声扶正因为她那一颤而歪斜的木盆,些许水泼洒在顾烟肩上,打湿了一片玲珑曲线。
顾烟咬住唇,她脸上的灰黑被水滑出一道道痕迹,一言不发。
“阿明,再去换盆水。”护院嘿嘿笑道,“还请妈妈稍待。”
“不必换了,”李金娘眉毛一垂,声音淡淡的:“下次干活的时候手脚利落点。”
“我这也是在教训她啊。”面色黝黑的护院一笑,模样似憨实奸,却还是听了李金娘的话。“不知妈妈何日……”他声音又低又暧昧,李金娘一时间有些头疼。
“再候上几日。”李金娘敷衍道,并没有真正应下:“这楼里现下可是住着贵客……”
花楼平日总是会养上些护院打手,一方面是为了防备客人酒醉闹事,另一方面也要去追缴那些拖欠脂粉债的不要脸之人。
春过半的护院在这一片花楼总是令人称道,有心人也能注意到这护院轮班上阵,面孔总隔一阵换一回。然而近日不知出了何事,新换来的护院少了些许,害得李金娘不得不暂时雇上几人。
若是以往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李金娘暗叹,眼神如刀般扫过刘壮:“你若是吓跑了贵客……”
和春过半同等水准的花楼各有其打手,只有在下一等的花楼既需要安保却又没法养活好护院,这才滋生了面前这类人的行当。李金娘雇佣护院这一行人本是为其经验,此时却不得不暗自鄙薄对方的恶习。
护院知晓这群婊.子小肚鸡肠,若是涉及到银钱,翻脸无情起来比老天爷还利落。他若是真的毁人财路再被李金娘一宣传,怕是没有花楼还乐意雇他。
难得来到春过半这种水平的花楼,竟连个姑娘的滋味都尝不到。护院咂咂嘴,暗骂那贵客碍事。
不管怎样这护院只能咂了咂嘴,盯着那群雏儿高声道:“在这里站到水被太阳晒干为止!不然不准休息!”
他满意地看到房间内的雏儿传来些许喧哗,甚至还有些享受其中隐隐的抽泣,但他还是有些遗憾。
“发生了何事?”清凌凌的玉碎般的声响抹去了护院的这抹遗憾,护院转身看向来人,顿时一阵神摇目夺。
“王娘子见笑。”妈妈李金娘已亲昵地迎了上去,“这小蹄子犯了些错,正给她吃点教训。”
“可怜见的。”护院咽了口唾沫,听见那姓王的贵客柔声道,“不知她犯了何错?”
“婢子毛手毛脚打碎了待客的茶具。”护院恭恭敬敬道,只有一双眼睛偷偷自下而上去窥探裴信玉的脸庞。“不值当贵人费心。”
“刘壮!”李金娘真的恼了,“上前门守去,这儿没你事!”
护院正欲再留下,却见王姑娘有些吃惊地捂住嘴,“原来你还有事要做呀!”不知怎的,他就迷迷糊糊、高高兴兴地出了院子。
那贵客还在目送他出院,礼貌得几乎让护院为自己的龌龊想法羞愧。
见到陆小凤站在院外,裴信玉顺势眨了下右眼。
陆小凤懒洋洋打了个无声的响指,悄悄缀上那护院。
“失礼了,那是新雇来的人,不太懂事。”
李金娘致歉,她知道裴信玉是秦十二带来的人——如果深更半夜你床头忽然冒出来一个黑衣人,你对此也会记忆深刻。而又过不久秦十二便对裴信玉颇为恭敬,显见是她得罪不起的贵客。
“犯了什么事,值得这般罚她?”裴信玉纤手点了点顾烟,将大氅披在她身上,遮了遮泄露的春光。
李金娘摩挲了下手腕,这个问题的回答有些困难——至少比让顾烟回答一盆水有多重还要难,但她也知道裴信玉的敏锐,那不是一个适合欺瞒的客人。
“一副茶具罢,我替她赔了便是,妈妈莫再罚她。”好在裴信玉虽不适合欺瞒,却很是体贴:“我瞧她一副勤快模样,想来只是意外。”
顾烟手掌指节很是粗大,是做重活的痕迹。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是干净,还细心地用挫子磨平,平日或许还会做一些缝补的工作。至于被冷水泼出的曲线虽然玲珑,却没法子遮蔽那宽松到不太合身的衣裳。
再加上不远处从窗户探出的几个小脑袋,怯生生的安分,顾烟受罚的理由显然无非杀鸡儆猴这四个字罢了。
“娘子心善。”裴信玉的不追究让李金娘很是松了口气,转身呵斥顾烟让她向裴信玉好好道歉。
“不知平日她在这做些什么活计?”裴信玉随和问道,“我房间倒是缺个洒扫的丫鬟。”
“哎呀,这可不行。”李金娘抬手掩口一笑,眉目流转全是风情。她身上的冷香随那微微前探的动作缠绕上裴信玉,她眨了眨眼。“这人毛手毛脚,又是个哑巴,耽搁您的事便不好了。”
李金娘的笑声险些没把刚回来的陆小凤气死,他伸手往腰上一抹,李金娘只觉小腿一疼,顺势向裴信玉倒去。
——陆小凤更气了。
裴信玉无奈地扶正李金娘,向大步走来的陆小凤投去一瞥。
“那便这么议定了,一个月两钱银子。”裴信玉温声道,“活计也轻省,每日早晚过来替我擦洗下即可——快回去换衣服吧。”见顾烟垂头应是,将警觉的目光投向陆小凤,裴信玉只道。
“是我误会娘子。”李金娘敛眉一礼,转而嫣然一笑,“不过娘子若是有意的话……”
“她有我就够了。”黑脸的陆小凤截断了妈妈的话,整个人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李金娘的目光在陆小凤那过分年轻的脸蛋上停上片刻,她和善地点了点头,辞别裴信玉。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一时间有点犹疑自己的尾巴是不是又被人碾了碾,但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她在勾引你??”
“只是‘意外’摔倒。”裴信玉指出,鼓鼓囊囊的空气在陆小凤的口腔中流窜,他气愤地吐了出来。
“她说我毛头小子!”陆小凤瞪向裴信玉。
“只是看了你几眼。”裴信玉道,“而且你胡子打理得漂亮,她只是觉得很有特色。”
裴信玉上哪知道李金娘的想法?但陆小凤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捋了捋胡须,一副神气的模样:“我可是考虑了好久才定下的!”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财富?是武功?还是朋友?
不,都不是——是外号。
这个外号首先要符合实际,一口一个“无敌”“威镇”听上去的确威风,但自己若是撑不起这些响当当的外号,简直就是让人笑掉大牙。
而另一等外号就来自武艺,例如山西雁一双铁掌出神入化,人送外号“铁掌大侠”——若是不巧,听上去委实不威风。
至于另一等“五毒童子”等等,便是根据样貌的辨识度而来——这种也最省事,就算过往没见过此人,两人一照面也能立刻认出来,甚至不需要对方动手去辨师门,很是容易积累名气。
决定行走江湖的陆小凤对着铜镜研究了数日自己的脸庞,忽闻窗外画眉鸟在叫——“有了!”
自此有了当今的四条眉毛。
“非常英俊。”裴信玉将“可爱”替换成了英俊,免得陆小凤又一次炸毛:“也很有辨识度,大家一眼就能记住。”
裴信玉自然能理解自己的用意。
陆小凤得意洋洋,不知怎的忽而想起那声“搅屎眉毛”来,脸顿时皱成一团——骂他就骂他,干嘛要这么有味道?
“说来那些盗金挑心的骗子,”裴信玉正巧也问及此事,“你们捆住的有几个?”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陆小凤奇怪道,拒绝回忆前几天自己被白楚欺骗的事,“白跟杨两个。后来既然取回了金挑心,就把人放了。”
——陆小凤至今还以为天禽门拿到的是真的金挑心,那场戏只为宣扬金挑心已重回天禽门手中。
“白楚?不知道她跑哪去了。”裴信玉确认了情报,“杨则修跟他母亲都被人灭了口——他母亲是薛红红的奶娘。”
“最近死的人也太多了。”陆小凤极其忧郁地叹了口气,也没问裴信玉从哪得知的消息——神秘的裴信玉总能从摸出各色消息来。“希望她没事吧,我回头知会简二一声。”
他凝视了裴信玉一会儿,却只提薛红红:“不知她那边怎么样?”
“最近在追查奶娘的死,不过没找出什么线索。”裴信玉道。
“未尝不是好事。”陆小凤用手背搓了搓下巴,“你最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