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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晨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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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晨的阳光自天际隐隐洒落,细缕云烟在天空游荡。困倦的姑娘皱着眉伸手遮挡天光,三三两两如饭团般聚集,沿着路径疲惫滚入小楼。
此时天色尚早,楼内宿客鼾声此起彼伏,院内也因此相当空旷,空旷到陆小凤一眼就能认出不远处的两女。
陆小凤抱着盆站在廊下,眼睛不时因反射的白光一眯。
横劈竖砍,间或猛然一刺,在方寸之地腾挪的薛红红已惹来姑娘的注目,但她并没有在意,只是做着早课。
这并不值得稀奇,从昨日来看薛红红也承袭薛衣人——虽算不得青出于蓝,但作为子女来说,还不至于过于坠薛衣人威名。
值得稀奇的在薛红红不远处立着一个裴信玉,而她对此毫无反应……有了。
走完一套流程的薛红红顺畅收剑,摸了摸脸上蒸腾的热气,看向裴信玉。
“架势不错,收剑仓促了。”
陆小凤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看到姐姐来了嘛……”薛红红讪笑,目光落在裴信玉腰间:“姐姐也来晨练?”
“家学。”裴信玉轻轻颔首,也不觉得有让人回避的必要——清风剑法本就在江湖流通。若是有人练得出名堂,楼中人也不介意白捡个徒弟。
“既练则毕。”她温言提醒,也寻了片空地。
陆小凤自井里打出盆凉水,湿漉漉的毛巾抹在他脸上,清凉凉得直将人唤清醒。
一转身,几乎以为自己见了场山巅飘落的细雪。
陆小凤呆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将洗脸水倒入水沟,盯着水流自沟渠缓缓流逝。
剑若寒霜,人若清风。
他抱盆在原地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途径裴信玉,鼻子重重一哼。
“陆小凤,你鼻子出问题了?”薛红红奇道,收剑入鞘。
你鼻子才有问题呢!陆小凤险些气歪了鼻子。
“我今个儿有事,不跟你们玩。”他冷冰冰道,不想理会显然比他、心灵比他幼稚的薛红红。
“行。”薛红红点头挥手,继续看裴信玉练剑。
“你怎么还不走?”她扭头看了眼陆小凤,面上流露出几分怪异。
陆小凤明知薛红红在故意激他,却也觉得这地儿是真的没法呆了,他恨恨地喷出一口重气,昂首挺胸走出院子。
不多时,裴信玉收剑,她并未出汗,只脸颊微微染上些许桃花色:“你把他气走了。”
“明明是姐姐把他气走的。”薛红红扑哧一笑,“他这一大早的,生什么气呀?”
裴信玉自然知道陆小凤这口气不止憋了一早上,只含笑不语。薛红红这一问自己都没放在心上,也不在意回答,殷勤为裴信玉递过剑鞘,蹭前蹭后一起用过早餐。
“我接下来要去探望人。”裴信玉哭笑不得道,见薛红红仍坚持,只道想走随她,但别吵闹。
“姐姐落了什么东西?”见裴信玉回楼,薛红红不由问道。
然而很快她就认出这并不是回房的路——已走进花娘住所的范畴了。薛红红安静下来,知晓裴信玉为何让她去留随意。但她抿嘴跟在裴信玉身侧,见裴信玉目标明确地敲开了一扇门。
那门先是拉开了条缝停顿片刻,又拉得更开。一个高大冷漠的男人站在门口,那温顺的眼神落在薛红红身上,迅速转为冰冷的警惕。
就像一条蛇在皮肤上爬,薛红红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慌忙跟上裴信玉——若是再迟一步,侧身让路的男人显然就会将她关在门外。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姐姐要探望的又是谁?薛红红心中的好奇几乎要溢出胸腔,但她记住了裴信玉之前的叮嘱,没有出声。
“原来是王姑娘过来。”未施粉黛的花娘匆忙起身,她的脸色很苍白,肩膀上传来很重的药味。“失礼了。”
这是个单间,却又摆了四张床,住户用帷幔跟时令花藤装饰了房间,但那用尽各种办法收纳的生活用品还是逼得人喘不过气。
花楼房间有限,像纤云这样的普通姑娘只能像鹌鹑一般窝在一起,只有客人出手包下一刻春宵,她们才会跟客人一起去住大房。
薛红红本应这顺理成章的伤者而失望,但她现在只震惊这么小的空间也能供四人日常的生活起居。
她震惊,纤云也惊讶——她认出薛红红后下意识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这才匆忙起身欲行礼,又被裴信玉摁回坐下,两人寒暄数句,薛红红忽然忆及一事。
“我给了一个人承诺,让她有事可来寻我。”王姐姐曾这般说过。
她不由更仔细地打量起伤者,越看越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花娘……花娘……“纤……”
薛红红吞下声音,恍然。
不知为何,声音一出口她就觉得身子有些发冷,茫然地四处看了看,见着皱眉盯着自己的秦十二。薛红红在口腔中轻轻弹了下舌头,偷瞄向裴信玉一眼,瞪了回去。
“我想着你们大抵也要换地方,过来帮帮忙。”裴信玉和气道,问秦十二是否已找过妈妈。
秦十二移开目光,他沉默颔首,原本放在衣摆上的手又往下挪了挪,一时间找不到最好的地方。
“我也可以帮忙。”薛红红立刻道,裴信玉神色如常颔首,只有纤云跟秦十二面露惊异。
“麻烦王姑娘,”知拒绝无用,纤云只低声道,“麻烦薛小姐了。”
她说了几样东西,说得很是克制——本来姑娘接待客人只需只身前往,但纤云既然是为了养伤,总是要带些生活用品——又起身去抽屉整拾东西。
她肩膀受伤不好使力,但拿些轻便的物件却是无碍——她本是这般预计的,却没拿稳匣子,匣子内的纸张飘落而出。
“这是?”
裴信玉抬手捉住了纸张,从背面可隐约见到这粗粝纸张正面的黑色痕迹,那黑色并不像水墨,一笔一划得很是锋利。
“是家书。”纤云松了口气,房间内就余她跟裴信玉,她放松了不少——至少比薛红红在场时放松:“王姑娘有兴趣的话不妨一看。”
裴信玉道了声谢,因纤云不识字,她对这封家书的确有些兴趣。便取了最顶上的一封展开,一眼就认出纸上黑色的痕迹。
那是炭黑——农家将木棒在火上一撩,这灰黑就可以用来作画。这幅画恰好跟裴信玉相关,讲了她还有钱袋的事,以及大娘病情的好转。
“画得很好。”裴信玉道,将这封“家书”重新折好,妥帖放回匣内。
她伴着纤云换了住处,又帮着收拾,这才跟薛红红一起离开此处。
“我见过她。”薛红红若有所思,“感觉她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裴信玉含笑问道。
“……这么一说好像又一样了。”薛红红喃喃道,纤云怕她,但是……“她不怕姐姐——说来我还找她买过姐姐的消息啊。”
薛红红倒不是想讨回挑心,虽说她没买到裴信玉的消息,但若不是那次做了交易,她还真想不起来这花楼可以住人,更别提与裴信玉相遇。只是思及这几日的变故,她也不由心生惆怅。
“倒是没白亏了那挑心。”
“挑心?”裴信玉明知故问,“你是说那个凤凰金条心?”
“姐姐也在意这个挑心?”薛红红一愣,“我已送给纤云了,姐姐若是需要,我这就去买下。”
裴信玉揉了揉眉心:“你不知道那挑心是谁家的物件?怎么来的?”
“我从首饰盒里拿的。”薛红红满脸茫然:“这挑心有什么问题吗?”
问出这话的薛红红莫名有些感动,她竟然动了脑子,而且还不怎么累人,顿时下定决心之后要再接再厉。
裴信玉三言两语为薛红红讲明情况——她自然略去了一些更隐秘的事情,但薛红红依然全程如听天书——“啊?”“啊?!”
她缓了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慢慢严肃了神情。
“我的首饰历来由我奶娘保管,但是……”她停顿了下,“也有其他人会碰到。”
她现在只能排除那个为她梳妆的丫鬟,因为正是她为自己戴上了这枚挑心。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裴信玉轻轻一笑,“我来找你讨过金挑心。”
裴信玉自己不怕那些魑魅魍魉,而挑心既已在天禽门,寻常人也无意招惹薛衣人,薛红红自然无甚大碍。但纤云一个飘零无依的娼门女子便是失踪了也无人在意,最好别跟这事扯上关系。
薛红红花了一段时间才想明白这之间的关系,她点头称是,抿了抿嘴:“我想回去一趟。”
“为着那个把挑心放入你首饰盒里的人?”裴信玉一眼便明白薛红红心意,“这事你不必担心,薛家有人在查。”
她以往也是这样做的,她是薛衣人的女儿,只要顾好自己的安危,其他事不与她相干。薛红红以往也觉得这样更轻松,但这一次不知怎么却忽然出了错。
薛红红怔忪点头,竟忘了问裴信玉怎么知道,只愣愣看向不远处的地面。
薛红红撞进体虚“母狮子”的视线,他的目光中带着怨恨,对薛红红而言无伤大雅的怨愤。
这里有王姐姐,也有安全,狄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儿,齐文士也不敢在这边拽人,无论如何等在这里直到薛家庄前来接人都是最恰当不过的选择。
她的目光掠过“母狮子”,落下不远处蹲下身的脚夫身上,妆扮好的姑娘爬上那宽阔的背,正准备去赴宴。
这些凡尘俗事与她无关,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想要的便去闹父亲,没人会对此不忿。
“我得回去一趟。”薛红红道,“我得回去一趟。”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