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52、噩耗

　　我平躺着没有动，眼珠转了转，努力压制住心里的那余悸。
　　将军齐军离开已有数日，这期间，信使偶有传来信报，说一路顺遂，并未发生什么让人担心的事情。这让我稍微有些慰藉，只是每天晚上仍免不了会做些后怕的梦。
　　青格已经不在了，我做梦的时候，没有人在旁边看着，没人叫醒，导致那些可怕的梦在夜晚越演越烈，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这梦不是好兆头，所以每每做完梦，我便会问是否有消息传来。
　　“前线情况如何？”我仍旧没有动，就躺在木榻上这样问陆觉明。他不仅医术了得，而且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他比那些只懂得打仗却大字不识两个的粗人士兵更懂信报中的内容。他精准的判断出信报中是好是坏，所以信报一来，便会交到他手中。
　　我曾犹豫过，也曾怀疑过陆觉明的身份，但他在军中除了一开始的投毒事件与他有所牵连外，一路从未发生其他能够定义他有异心的情况，所以他让我相信，甚至有些依赖。我觉得他是个懂我的人，无论是对我心底深处最真实想法的洞悉，还是对流民、对苍生、对征战、对天下统一等方面，他都与我有同样的看法。
　　所以此前，我判断他，若不为医者，应为谋士。可他志向却不在谋士，他只想看病救人。

　　“刚来的信报！”陆觉明坐在一旁的矮桌边，目光却落在手中的一张信笺上，“要看吗？”
　　我没有动，只说：“你念吧！”
　　于是，陆觉明便将那信笺中的内容念了出来。信报之中无甚特殊情况，无非就是说行军一切顺利，不日便兵临南国天坑，路上也没有遇到任何不对劲儿。顺遂得让我以为，这又是南国的刻意为之。
　　此次行军，南国的诸多行事都令人意外。故意弃城拱手相让，如果真的是陆觉明猜测的那样，是为了不让百姓受苦受难，那是否会一直弃下去？这个想法，决计不成立。
　　那便只有这一个可能了，他们是把一切，都压在了天坑防线了。
　　只要在天坑拖住了北国大军的步伐，大军无法继续向前，也无法退后，南疆十二城便会安然无恙，若是正是如此，那南国此计，无论怎么看，都是以民为先的。
　　南国天子，是个明君。
　　我陡然生出了一抹尊敬之意，与我的立场，极度不匹配。只是，面对陆觉明，很多话，倒是不必有所顾忌，于是我开口道：“如果此次，我军败了，你觉得……”
　　“是好是坏？”他很能揣度我的想法，所以我根本不需要说完，他就了然了。他走了过来，行至我榻前，俯首看着我，顿了顿后，掀袍坐了下来。他道：“好坏在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你何必问我？”
　　这话，意思已经很是明朗。他知道我心中的答案，而我，也不过是想找个旁人来证明一下，我心中的答案，是否是群民的答案，于是我继续道：“那你呢？作何想？”
　　他垂首低眉，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余光之中，隐约觉得，他眸中似有一抹浅淡的笑意，片刻后，他开口道：“好坏已是明显，若论正确与否的话，我觉得北国此行，并非正道！”
　　“哦？此话何解？”
　　他一本正经起来：“在下拙见罢了！个人想法，不必详解。”
　　“并非拙见！”我转头看向他，凝声道：“陆先生是个明白人！”
　　“那你呢？”
　　我？他这话，倒是真把我问住了。我是个明白人吗？我连某些记忆都没了，我算个什么明白人，我不过就是个糊涂人罢了。不仅糊涂，甚至有些愚昧……
　　我知道战争对天下百姓的伤害，我也知道两国之争对天下长安的威胁，我甚至知道，我对将军的很大程度上可以定义为愚忠……但我就是未能打破心牢，未能从那樊笼里面破门而出。
　　我是个没用的人。
　　是个连自己最真实想法都不敢付诸行动的人。
　　我甚至想着，将军若真战死，我要替他成为北国天子手中的刀刃，承袭他的身不由己……
　　要护他全家人的性命。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报尽将军的恩情，也许只有死了，这恩才算是就此散作云烟。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陆觉明的话，我转了过去，望着头顶的帐顶，耳边突然传来了声响，那是雨珠落在帐布上的撞击声。
　　“下雨了！”我突然开口道，“先生先回去歇着吧！”

　　昨夜的雨下得突然，这是夏季的常态，可异样的却是，这雨没有如常一样骤然停歇，而是足足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仍未有停歇的趋势。
　　而且，这雨甚至像是被谁捅破了天，一直下了好几天。
　　信报接连传来，皆是噩耗。
　　第一次，信报说因为雨势较大，北国军被阻停了前行的步伐，停止了天坑百里处。但将军短暂停歇后，便冒雨行进。
　　第二次，信报说雨势暂缓，但北国军却因淋雨，不少人感染风寒，大军不得已又歇了一阵儿。将军传来军令，让陆觉明等随军大夫赶紧去解决士兵们的风寒之疾。
　　接到此军令，我意欲与陆觉明同去，却被第三份信报阻拦了。
　　将军让我继续留守原地，没有他的命令，不能轻举妄动一步。
　　无法，我只能继续留守。
　　只是，陆觉明去了之后，便再无信报传来。
　　大抵十日之后，他孤身一人回来了。

　　他回来那一日，日头高悬，烈日炎炎，他全身被汗浸湿，整个人俨然是一派狼狈样儿。我将他引进营帐，忙问道：“情况如何？”
　　他来不及回答，提着水壶猛灌了好几口后，才开口回道：“风寒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就是因这场雨，稍稍打乱了行军的节奏，不过稍作休整，不日便能继续。将军他们已经只差百里了，南国那边似乎并未有任何动作，看来对方信心满满，不知此行——”
　　他没有说完整，但我也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
　　南国做足准备，就等着北国军前去攻打，他们对天坑的阵法抱有十足的信心，但此行，将军并非毫无准备。他向来是个没有把握不会轻易行动的人，我相信他，也期盼他此行，不会出现意外。

　　可是，三日之后，前线却传来了噩耗。
　　将军已被困天坑之中。
　　那信报未作详细描述，仅仅是一行简短的话，但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具有击溃一个人的力量。
　　陆觉明悠哉地坐在矮桌旁，缓慢念完信报内容，将那信报拂过烛焰，焚为了灰烬。他语调冷淡，不带一丝情绪波动道：“你想如何？”
　　我要如何？这个问题，我暂时想不出答案。将军让我留守此处时，给我的命令是没有他的军令，不可擅自行动。此时，前线噩耗传来，他却没有下达让我前去支援的军令，我纵使万分担忧，也不敢轻举妄动。
　　“怕是想去救人吧？”陆觉明悠悠道，“不过，我劝你，慎重行事。”
　　“我知道，要等军令。”
　　他突然笑了笑，道：“军令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就算你不听军令擅自行动，去支援也是无济于事。大将军带了那么多人马，都冲破不了天坑的阵法，你这几千人，去了于事无补。”
　　他这番话，倒是有道理。
　　信报只说将军现在被陷天坑，却也没有说北国军真的已经败北，一切尚未有定数，我也不能事先就给北国军判了输。既然如此，便只能继续等待。

　　只是，等待数日，却无任何信报传来了。前线的消息莫名没了，这让我悬着的心落不到实处，整个人开始慌张起来。无数猜测从脑子里生了出来，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后，又是一场可怕的梦魇。
　　将军惨死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战士尸横遍野的场面也越来越可怖，这些可怕又可怖的画面充斥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梦醒，总是一身虚汗。
　　我问过陆觉明我这种状况是为何，他只说是忧思积郁，想太多所致。于是，为了让我能够睡得安然一些，他近几日，在我房间里面燃了一种香，那香气味恬淡，入鼻温和，却有奇效。
　　这一晚，陆觉明准备燃香的时候，前线信报终于又传了来。
　　我顾不得穿鞋，就冲出去接了那信报，打开一看，却是更坏的噩耗：北国军被困天坑已有十余日，粮草殆尽，将士马匹均有两三日米粒未进，如此下去，便只有一个结果。可纵然如此，将军仍未下达支援的命令，我想不明白，将军到底要干什么。
　　我问陆觉明：“如果此刻将军退，可有生机？”
　　陆觉明不以为意道：“这些日我看情况，的确看出，南国的本意，就是为了逼你们退，只要退了，他们也根本不会进。反正我觉着吧，南国没工夫跟你们都打，只是，大将军似乎不这样看，他许是有自己的考虑，但若攻不破天坑阵法，怕是过不了几日……”
　　过不了几日，北国军不是被南国军打死，而是饿死了。
　　可既然南国本意不是要杀北国军，应该不至于会放任不管。但两军交战，敌方不可能会大发善心，救济敌军。

作者有话说

　　愿君喜欢。
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