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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误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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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散了众人后,我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见我留下没走,从思虑中回过神来,问道:“南莫,可是有事儿?”
“将军,”我上前说道,“可知近日流民涌入之事?”
他垂着眸,轻轻点了点头道:“有所耳闻。怎么?有问题?”
“流民涌入,我琢磨着,是否需要派驻人手以及发放救济粮?毕竟他们也是北国百姓,不管不顾,恐失民心……此前他们在南国……”下面的话,我不便提及,但想必将军也知道我要说什么。
然而将军却道:“战乱已起,流民自然会有,没有任何战争是不会死人的,这些都将是一时的,我们管不过来。”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但我却觉得,不能不管。于是我道:“人主能安其民,则民事其主,如事其父母。【引用自《管子》】如此,民才能忧主之忧,救主于难。弃民于不顾,实乃安邦定国之大忌,北国天子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本就……若是再放任不管,日后就算是成为天下共主,那也永失民心,天下不能长安,天下一统意义何在?”
我可能太过于着急了,所以说出来的话,已经有些口无遮拦。
我仗着将军对我的那一点特殊,说了这样的话出来,本以为将军不会责备,却不想,这一次,他竟然怒了。
“你在替南国说话?”将军突然神色斗转,眸中冷冽之光骤然而起,他肃然道:“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我摇头,只道:“没有。”
“那是想起什么了?”他突然面露惊恐,似是对这事儿很是在意。
我继续摇头,“未曾。只是——”
“南莫,”他缓慢起身,朝着我这边走来,“莫要骗我——”他说着,又释然笑道:“应该没有,否则你不会这般看着我。南莫,无论谁人与你说了什么,不要信!你只需按照我的安排,你明白吗?不要再让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隐隐约约露出了苦涩的笑意来,荡在阴暗里的苦涩经久未消,我却不明其意。
沉静良久后,将军摆了摆手道:“南莫,不早了,退下吧!”
我知道,他不愿再多言,也明白,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将军的想法,从来不会因旁人而改变,但我无疑有所失望。
他竟会,不顾百姓生死。
我回了住处,陆觉明见着我时,迎着出来后与我并排往屋子里面走去。他侧目瞥了我两眼,终是没有忍住,问道:“没忍住跟将军说了流民的事儿吧?”
“你莫不是我肚中蛔虫?”我无奈笑道,“怎么啥都猜得准?”
“南将领是个好猜的人!”他笑道,“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人!本性良善,奈何就是我执深重,把自己困在牢笼之中!可惜啊!”
他又在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我懒得理会他,径直进了大厅,青格见了,忙端了凉茶来。天热起来了,凉茶从喉咙滑过,片刻清凉,人也清明了些。
陆觉明并未罢休,喝了茶,继续道:“我觉得流民的有些话,的确值得深思。”
“流民是一时的。”我把将军的话搬出来搪塞。
陆觉明确不以为意,继续道:“这个一时,本可以避免的!北国天子若不趁着南国太子身死之后举兵进军,六城百姓本是安居乐业。天子究竟该是怎样的人,南将领心中理应有个答案。南北两国对立多年,你细想便可以知道,这天下一统之后,究竟谁才是明君圣主。”
“你为何与我说这些?”我猜不透他,他有意无意的这些话,我总觉得他在背地里谋划着什么,可每天他除了看病治伤,什么破绽都没有。但他却总是把天下苍生挂在嘴边,又总是说出我心中真实想法。
“旁人我自是不屑说,但南将领却是不同。”
“我有何不同?”
“你有颗善心呗!”陆觉明莫名笑道,“从善如流,却自困执念。你绕不过心里的坎,就只能陷入自我纠结。我能医你恶疾,却治不了你脑子!剖开自己的心看看吧!南将领!”
剖开自己的心看看?我细细思量着他这话。
我的心到底是怎样想的?我不忍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我想要天下长安百姓喜乐平安,可我亦不能忘记将军的恩情,我要报恩,要听将军之令。可将军之令,与前者背离……所以我身处无法握手言和的矛盾之中。
陆觉明说得很对,我把自己困在了执念中,我战胜不了执念,就永远只能是个囚徒。
我左右不了将军的决定,但也想为流民做一些事情。
接下来的几日,我领着青格带了些粮食和药材,送到了避难所去。可这杯水车薪,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
无法,只能琢磨着变卖一些东西,只是值钱的东西都留在了西帝城,根本没有能换钱的东西。
无意之中,突然想起了一个东西。
那日从玄清那里取回了南国太子的玉佩,念着与星朗公子之间的情谊,便一直带着身边,那玉佩是上好的玩意,想着应该值一些银两。情谊无价,被人珍藏便是最大的告慰,玉佩有价,解民之困便是最大价值。
我的东西都是青格在收拾,我在房间翻找许久也未能找到。青格见我翻箱倒柜,忙问道:“公子找什么?你乱翻是找不到的,你跟我说,我来帮你找!”
“有一块上好的玉佩,你放哪儿了?”
“什么玉佩?”
“就是那个半圆的,镂空雕着龙身的那个!我记得上阵前,我把那些易碎的玩意都给你了,你放哪儿了?”我回头愣愣看着他,却发现此刻他面露慌张,嗫嚅着:“我、我、我……”他抓了抓脑袋,“我也有些记不清了,公子,你找那玩意干嘛?”
“流民如今越来越多,我琢磨着,把那玩意拿去换点钱,买点粮食……”
“公子,将军都不管的事情,你何必多此一举。若是将军晓得了,该是要……”青格搬出将军来,“就算将军不会对公子怎么样,但流民那么多,岂是你能管得过来的,公子还是不要去插手此事了!”
我当他是在为我考虑,也不恼怒,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旁的事儿你就别管了,赶紧给公子我把东西找到吧!”
“丢、丢、丢了!”他委屈着道,哐当一下就要跪下去,“公子,对不起对不起……你罚我吧!”
“丢了?”我遗憾道。看来我与南国太子的那点情谊到了该彻底断了的时候了。
这一路本就颠沛,东西丢了,着实怪罪不起青格来。我只是佯怒着道:“我罚你那东西也回不来,起来吧!咱们想其他办法吧!”
“公子真不怪罪?”他似乎不信,眼巴巴望着我。我敛衽假装出来的怒意,道:“不怪!”
怪他作甚。如今之计,另想它法才是正事儿。
“你去帮我把陆先生叫来!”我打发他去叫陆觉明,他忙从地上站起来,迟疑着出门去了。
青格离开后,我出了屋子,往旁边青格的房间去了。
他刚才的眼神躲闪显示,他在说谎。既然说谎,就说明那东西没丢,东西没放在我房间,便是收在了他那里。他故意隐瞒,其中必有猫腻。
陆觉明今日说了他要去街上药铺,我知道青格此去,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便在他的房间里面翻找了起来。
他东西少,一会儿就翻完了,却没有见着那玩意。
房间里面空荡荡的,视线一转,突然在床榻瞥见了一个深色帕子的一角,那一角仅仅露出来一点,明晃晃地露在那个夹层处,这本就不寻常。
床榻怎么会有夹层?
我好奇地走了过去,瞧了瞧后,伸手一拉那一角,带出了夹层里面的东西。
竟然是个暗格。
青格怎么会在这里做一个暗格?他如是单纯的少年,为何会有这种心机?难道……
我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试探性地伸手将暗格里面的帕子拿了出来。帕子似是包裹着什么,拿在手里有些重量。
打开帕子,登时一惊。
两块玉佩叠在一起,其中一块,便是我从玄清那里取回的南国太子的,而另一块,质地材质与星朗那块几乎一致,只是镂空雕刻的纹样却是一只凤鸟。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时,几乎毫无缝隙。
这两块玉佩,应是一对。
这是个什么情况?
青格为何会藏着这两块玉佩?
这两块玉佩之间,又是什么隐情?
我把另一块玉佩拿在手里细细打量了一下,翻过背面,上面两个小字霎时映入瞳孔。
南莫。
为何这凤凰玉佩会印着我的名字?
头又不合时宜地痛了起来,脑子里那个看不清明的影子再次冒了出来,它像是个要人命又阴魂不散的妖魔,每一次浮现,都剜心一般的疼。
南莫、南莫、南莫……有个声音,一直在脑子里响着,那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远远地,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在呼喊……影子,影子若隐若现着,我看见了一双召唤的手,他似乎想要拉住我,可中间,总有似有似无的阻隔,将他隔得远远的。
混乱、迷蒙、疑惑、雾气笼罩在脑子里面的那些画面……
钻心的疼痛瞬间夺去了我的意识,影子消散了,我什么也看不清。
只觉得,地面好凉。
凉意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