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16、变化

　　半年之后，我的身子近乎康健，已经不需要人搀扶便可独立行走。这期间，我没有再打听我在南国的事情，将军和青格似乎也当我忘记了，更是连“南国”这两个字都鲜少提及。
　　他们见我恢复成以往的样子，均是高兴的。
　　身体差不多痊愈的时候，我再一次拿起了剑，努力找回从前的手感，也开始练练嗓。我不知道为何我会这样做，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唱些什么，心里某个地方，总觉得这戏，有人等着。
　　我以为，那个人是将军，但某一日我在他面前唱出声时，他却怒不可遏地将茶杯重重摔在桌上，留下一句：“南莫，从此以后，莫要再唱了……”随即长袖一甩，气冲冲走了。
　　我木然呆坐在那里，良久，转头问青格：“我唱得如何？”
　　青格微微应道：“公子唱得，和从前一样！”
　　我疑惑：“那为何将军？”
　　青格摇头：“公子，以后还是别唱了，将军他……听不得……”
　　“他为何听不得？”
　　我记得，从前是将军让我学戏的，学的，还是南国的派系，偶尔也会唱唱北国的戏，从前他听着，是极其满意的，现如今，却听不得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青格嗫喏着，久久没能说出个明白话来，我摇了摇头，并未责怪他。
　　我知道，我在南国的事情，成了整个将军府的禁忌。

　　转眼春去冬来，我身体痊愈之后，便搬离了将军府，回了自己的宅邸。青格告诉我，这处宅邸是将军赐给我的，但我却记不得是因为什么功劳赐给我的。
　　但我总不能一直占着将军的房间，也不能一直住在将军府中，所以便搬了出来。
　　将军知道我要离开将军府的那一日，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让青格照顾好我，还说得空他会来看我。
　　其实我的宅邸和将军府隔得并不远，也就隔了一条街而已，只是那段时间他公务繁忙，故很少前来探望。

　　自从我痊愈以后，将军也并未给我安排任何任务，我暗自猜想：将军他，莫不是将我当成了弃子？可就算我现在功力尚未恢复到从前的地步，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打从心里，我是想为将军分忧的，可他似乎……并未有此打算。
　　因为无事可做，我便每日在园中练武，寒冬里面，刺骨的冷风刮得人脸生疼，青格裹着厚厚的衣服在旁边烹着茶，热气氤氲成一团白雾，而我却练得一身汗，周身上下也氤氲出一层白雾。
　　中途，他突然喊我：“公子，将军来了！”
　　我收了剑，掠过青格的肩膀往门外看去，将军身着裘皮大袄，款步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我迎上去，却见他眉眼紧皱，似是有心事。我淡声问他：“将军久未前来看我，今日前来，可是有任务要让我去？”
　　他与我并排走着，听我这般问，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苦涩地笑了笑，道：“南莫，你总是一下就看透我的心事……的确，此次前来，是有任务要让你去做！”
　　我并不意外，甚至内心十分乐意。我道：“将军请讲！”
　　他问道：“你可知近期南北两国的局势？”

　　近日我偶有上街，关于南北两国的局势，自然略有听闻。坊间都在传，说自从一年多前南国进军北国未果之后，南国仍是狼心不死，近日接连进犯北国边境，跃跃欲试着卷土重来。
　　因上一次战乱，北国元气大伤，至今仍未完全休整过来，若是南国趁此机会再度入侵，北国……危矣。
　　我叹道：“听闻南国这一年多时间里面，在太子亲征之下，收复了好些边缘部落，如今南国疆土逐步扩张，人力、物力、兵力等都大幅提升，于北国而言，若是再次兵戈相对，恐怕很难像上次一样……”
　　将军不言，只是微微叹气，良久，他道：“所以北国，必须更强大才行！”
　　“将军是有什么计划了？”我记得，上一次将军曾派出无数细作进入南国，意图得到南国的机密计划，后来听说，那些细作都被南国发现，尽数被杀害了。也因为这样，一年多前的南北之战中，北国才差点城破。
　　不过幸好，北国还在。
　　将军淡淡一笑，说道：“确有一计，你想听吗？”
　　我点头答是，他笑着与我一并进到屋子里面，我吩咐青格去准备些吃食，将他支开了。

　　将军告诉我，西境边陲，有一被称作西煞的族群，该族群的人大多威武雄壮，身长丈余，且天生蛮力，是天生的战士，若能归北国所用，定能在南国进军之时，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好奇地问他：“是否是上次，将军取药的那一带？”
　　他微微点头：“是。”

　　我记得，将军从那里回来时，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那些伤，足以说明，西煞之人的恐怖之处。这种壮汉，用以交战时当做人形盾牌，再好不过。
　　将军接着说道：“西煞人奉行领主制，不受钱财摆布，除了领主，无人能驱动，若想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北国所用，只有一个办法……说服他们的领主！”
　　“所以将军是要我……去西煞？”
　　他会意地盯着我，点了点头。
　　他开口道：“听闻西煞领主并非西煞人，而是来自内陆，他有个特别的规矩……”

　　将军说完，青格便在外面喊了声：“将军，公子，饭菜都备好了！”
　　我看向将军：“将军可否与我小酌一杯？”
　　他笑道：“想来也是许久没和你喝一杯了，不过你现在的身体，能饮酒了？”
　　我摇头笑他：“将军说笑了，我现在这身体，看着像是不能喝的了吗？”
　　我作势捏起一拳，向他展示这这几个月我努力锻炼的成效，他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笑道：“看来我是真的太久没来看你了……走吧！”

　　不知为何，将军这次喝得有些不知节制，一杯接着一杯，中间鲜少说话，每一杯酒都与我示意，每一杯都几乎一饮而尽。最后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便开始了胡言乱语，像是要把醒着时压在心里的话一股儿脑腾个干净。
　　他脸颊红红的，枕着一只手模模糊糊地说着：“南莫，我不想让你去的，可是……可是……可是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让谁去了，你知道吗，我培养的那些孩子，那些派去南国的孩子，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南莫，此去定是危险的，你可一定要……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南莫，你可再不要把心给丢了……你要记住……本将军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你记住！一定要记住！我等着你回来！”
　　“南莫，你会回来的吧？”突然，他抬起头，视线朦胧地盯着我，语气恳切，带有期望，问我：“你会回来的吧？”
　　我从未见过醉得这样一塌糊涂的将军，乱七八糟说着胡话，有些我听得懂，有些却听不懂，但我还是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坚定道：“将军放心，南莫定不辱将军所托！”
　　“我不要你答应我这个……我要你答应的是——要你答应的是……一定要回来……回来……回到我身边……”
　　我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手一松，他的手就这样重重地倒在了桌上，然后就没了言语。我疑惑不解，却不敢往深处想，看着他一反常态的模样，摇了摇头，叫来青格：“扶将军去客房歇着吧！”
　　青格将他扶走之后，我在心里细细回想着将军所说的话，还有关于西煞之地的事情，暗自决定，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帮将军收服西煞族群，决不能让北国，沦为南国的战利品。

　　隔日大早，将军便走了，我未去送他，只是看着他伟岸的背影失神，待他没了身影之后，回过神来，发现青格端着水盆站在一旁，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冲他道：“进来了也不吱声，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笑着说：“公子，我叫了你的，只是你看着将军的背影出神，没有理我罢了！”
　　“你还有理了？”我佯装生气，他继续笑道：“公子，是真的，我真的叫了你！”
　　“罢了罢了！”不想与他继续争来争去，我起身走到一旁，伸手让他将水盆端了过来，一边洗漱，一边问他：“过不久我要去西煞，此行太危险，你就待在这里，帮我守着这宅子吧！”
　　他抬头愣愣地看着我，眸底闪过一丝失望，良久，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公子是嫌弃我会拖累你吗？”
　　“怎么这么问？”
　　他噙着泪眼：“那为何不带我？”
　　“我是怕你受伤，你就会点皮毛武艺，哪里能对付西煞人啊！”
　　“那公子你就是嫌弃我……”
　　他快要哭出来了，我无法，只能安慰道：“你看这宅子这么大，平日没人看着，我以后回来了，住的地方都没……总不能去睡大街吧！”
　　“公子怎么可能没有住的地方，将军府那么大，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啊！将军那么器重你，你怎么可能去睡大街，你就是嫌弃我！”
　　他这“嫌弃”二字说得斩钉截铁，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劝他，最后只能道：“那你说说，你跟着我去，能帮得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