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曲》洛兮清水

36、第六章

　　阮芳芷走在街上，此时已经是下午。

　　她本来应该漫无头绪的寻找着跟白玉兰花相关的一切踪迹，眼前却总是幻现一些面孔——爹爹的，娘亲的，苏七弦的，甚至还有侯如毓的。
　　——她忽然想到不太久以前，她跟侯如毓喝了一次酒，那是她自出生以来醉的最厉害的一次喝酒。
　　他好像跟她说了一些话。
　　然而现在一句也记不起来。
　　好似那些话都消散在她纷杂而混乱的情绪中。
　　如何才能想起来？

　　——只可惜，想，素来不是她的长项，于是在她想得头又晕又痛的时候，忽然瞥到了一间面馆，眼睛顿时一亮。
　　因为那间面馆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玉兰面馆”。

　　他立刻就冲了过去，管里面四十多岁的肥胖老板娘要了一碗牛肉面。

　　然后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瞪着那碗面发呆。
　　如果……
　　如果苏苏现在在身边该有多好……

　　“呸！”
　　她发觉自己在想什么之后，顿时就很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当然她不能真打，只好继续坐着叹气。

　　忽然觉有人在后面拍她的肩膀，她一回头，正好对上了一张大脸。
　　三十多岁男人的大脸。

　　“你在找那个小孩是不是？”那张脸挤眉弄眼的说道，开合的嘴可以看得出缺了一颗门牙。
　　“我叫傅不起，是这里消息最灵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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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那个自称傅不起的人就大大方方的与她同坐一桌，向那个老板娘点了五六七……八个菜和一大碗面条，稀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就好像三天没吃饭一样。

　　阮芳芷皱着眉看着他吃，生怕他的消息随着他一起被面条噎死。

　　“襄南沈姓，定川傅氏，柳越云门，潇西檀家。”
　　还好他真的还没有噎死，且能一边吃一边说出话来，声调还带着抑扬顿挫：“傅家身为四大世家之一，其规模也仅次于沈家，你看着傅家堡在外面看上去不大，到了里面才让人大开眼界，这里面足足住了七八千人。”
　　“你要找那个孩子，可以，不过大约六年前出生的，现在看样子五到八岁的男孩就有快两百名！”

　　他嘻嘻笑道：“所以，如果没有小道消息，可谓大海捞针啊！找到我算你幸运！”
　　然后他又貌似神秘的凑过去：“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玉兰面馆？”
　　“为什么？”阮芳芷愣愣的问道。
　　“因为这里的老板娘就叫做傅玉兰！”傅不起一拍桌子。

　　“哦！这样啊！”阮芳芷若有所悟，“那么，这个老板娘的家里有没有六七岁的孩子？”
　　“当然有！”傅不起大大的点头，又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他家的小儿子今年正好六岁，跟我很熟，现在应该正在后院玩儿，我这就去给你找来如何？”
　　“太好了，”阮芳芷高兴道，“麻烦你——”

　　她还没说完，傅不起就抹了抹嘴，一溜烟的跑了出去，阮芳芷没想到他行动起来这么快，就坐在位置上等着他回来……然而她一直等了快有两刻钟的时间，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这才觉着不对，连忙找到了打瞌睡的老板娘傅玉兰——虽然看上去一点也不“玉”更不“兰”——“我能不能去一下后院？”

　　老板娘被她敲醒，睡眼朦胧的抬头打量着阮芳芷，又侧过头看了看他们刚才所坐的杯盘狼藉的桌子：“坐你对面那人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比如说我家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可能就是那个什么前朝皇族的小世子？”
　　“是啊。”
　　“那我便告诉你，”胖妇人一板一眼的说道：“我最小的儿子都已经十七岁了。”

　　阮芳芷陡然变色：“他骗我？”
　　“他最擅长的第二个本事就是骗人。”妇人继续道。
　　“而第一个本事就是偷。”

　　阮芳芷的脸简直已经变成了青色……因为她也发现自己的钱袋已经不翼而飞。

　　“客人如果没了钱，可以先把佩剑押在这里。”老板娘还是说的一板一眼。
　　“我就吃了一碗面，押剑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吧？”阮芳芷忍不住反抗道。
　　“不只是一碗面，还有傅不起点的八个菜和一碗面。”
　　“那些都是他吃的！又不是我吃！”阮芳芷险些跳了起来，“为什么要我付？”
　　“这就怪不得别人了，”老板娘一摊手，“你明知他付不起饭钱，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我怎么能知道他付不起？！”
　　“他叫什么？”
　　“……”
　　“……”
　　“……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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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不起哼着小曲儿从赌场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今天得手的钱袋着实有些穷酸，但还是能让他小赌一把再沽两壶老酒，也算是不太差。

　　他一边喝一边歪歪斜斜的走在路上，路旁摊主对他投来厌恶的眼神他不在意，玩耍的小孩子向他扔石头然后嘻嘻笑话他也不在意。
　　他只是继续走他的路，除了走过一个豆干摊时停住又转了回来，用最后的几个铜子包了一小包豆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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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不起其实原来不叫傅不起，叫傅德启。

　　傅德启的父母晚来得子，且仅有一子。因此便决定不让他像很多傅家子弟一样习武，而是读书备考，以期将来考取功名后安稳的过一生。可惜傅德启却从小就不是读书的种子，只喜欢跟着他的堂兄表弟们打拳玩。父母望子成龙，便给了他许多盘缠，送他到成都一家大名鼎鼎的书院读书。本想着十年后儿子考上秀才再考个举人然后衣锦回乡。

　　没想到三年后傅德启就回来了，只不过是两手空空被当做贼押回来的——原来他甫到成都，就用这盘缠拜了一些乱七八杂的杂耍师傅，习练一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然后剩下的时间就与人饮酒作乐胡混……不久就钱财就全部败光，偷点东西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他的娘当场气得心病发作，没救过来，就这么去了。他的爹快要疯掉，拿着一对金锤就追赶着要把他打死……就这样一个追一个逃，一直追到了一座悬崖，再也躲避不及，他爹一锤下去敲碎了他左腿骨，傅德启惨叫着倒在崖边上，而他爹却因为收势不及且年纪大了腿脚不稳，一下子从悬崖上栽了下去，尸骨无存。

　　从此傅德启就永远瘸了一条腿，从此傅德启就改名叫做傅不起。

　　这么多年来，他在傅家的名声越来越坏，但是偷窃的技艺却越来越好，无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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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如今，他正慢慢的就走到了街的拐角，在“屠夫客栈”的后门停了下来，轻轻扣着门板。
　　“嗝……丑丑，丑丑开门……”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起叔叔我给你送香豆干来啦。”

　　门很快就开了。只不过开门的人……好似不叫丑丑。

　　“豆干我也爱吃，送给我好不好？”
　　阮芳芷倚着门扉对傅不起说道，笑得有点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