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曲》洛兮清水

35、第五章

　　“他醒了。”晌午时那个长脸的丑陋女子走了出来，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他的情况不太好，他本来体内就有毒伤隐患，这次又剑伤及肺，流血过多，兼淋了一场雨高烧不退，一时半会儿应该起不来床。”

　　“让他不死，留着我杀第二次就好了。”然而清秀的少年冷冷的回答。

　　“想杀的话随时请便。”对方居然回答，“但我既然说了要救他，他就可以被你杀死，却不可以自己病死。否则会坏了我的名声。”

　　阮芳芷沉着脸不说话，只是定定望着依旧灰蒙蒙的天空。

　　“对了，他说想见你——人就在后院西厢第三间。”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留下这样一句话。

　　……

　　“你为什么不躲！”
　　少年一进门，就冷着脸，对着病榻上的人说道。

　　“你不是想杀我么。”
　　对方回答。因为伤的不轻，苏七弦整个人只能半靠在床边，只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眼睛下面已经是一片青黑的阴影，连往常一向明锐温和的目光如今也衬得有些黯淡。

　　“你既然这么想送死，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点明身份让我来杀？”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知道，但你不要指望我就这么原谅你！”
　　阮芳芷自己说着，哼了一声。
　　“我从不趁人之危，等你好了，我还会再来杀你报仇。”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对着他举剑的信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句“从不趁人之危”其实是一个非常蹩脚的借口。
　　她只好转身就走，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别走……咳咳，你还欠我三百两银子。”
　　然后她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你脑子烧糊涂了？！”

　　阮芳芷啼笑皆非的回头——他现在竟然还想着……那三百两银子！要不是那该死的三百两银子，她也许早就在皇宫大内，一举摘下当今狗皇帝的脑袋；她也不会跑到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来，还弄得自己现在一个头有两个大；她现在是他的仇人，他本来应该乖乖的不惹她躲着她，避之不及……而现在他居然还提这三百两银子！

　　“我没糊涂，小方，”对方咳嗽着说道，“难道你忘了还欠我一天工？”
　　“说了不要叫我小方！”
　　“小方你一向恩怨分明，”对方竟然毫不理会，“报仇是报仇，还债是还债，否则等我真的死了，你岂不是永远欠了我的钱——欠了你仇人的钱？”
　　“……”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喘了口气又补了一句，“但是我想你到那时一定会耿耿于怀，烦心得很。”
　　“……”

　　阮芳芷咬牙瞪着眼盯着他，好一会才开口。
　　“……你到底又要我做什么？”

　　对方慢慢从衣襟里摸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心里。
　　“如果我没受伤，这件事也许很快就可以办妥，可惜现在……”
　　他说着又咳嗽了起来，他本来伤重，说了这么久的话，体力早已不支，只好靠着垫起的软枕休息。
　　这么近的距离下，可以看清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受人临死前托孤，却只能辜负。如若就此死了，怎不遗恨九泉……”他闭着眼，低低喘息着说。

　　“你说吧，算是我的过错，我替你办完。”
　　阮芳芷看着他，忽然鬼使神差的说道。
　　然而她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对方好似就等着他这句话。

　　“我要你帮我找到傅画词傅姑娘的遗孤。傅家一直信誓旦旦孩子已经早在一岁时就病死了……然而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傅姑娘临死前交给我的那封重要的信中，虽然少了孩子的具体所在，却奇怪的多了一朵花。”

　　他摊开手掌，掌心中赫然是一朵完整的白花，虽然业已风干，但但花瓣层叠，优雅雪白，看上去犹如仍在枝头般美丽。
　　只不过如今染了他胸前鲜血，美丽中带了点惊心动魄的诡异。

　　“这是……白玉兰花？”阮芳芷奇怪的说。
　　苏七弦点头。
　　“这朵花我之前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他低声而道。

　　“因为我觉得，如果傅姑娘其实并没疯，那么它才是她想说而无法说出的话。”

　　……

　　阮芳芷出去之后，苏七弦才觉得眼前已经只剩下一片黑雾，胸口疼的使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苦笑着侧身阖眼趴了一会儿，觉得略微好了一些，便伸手去习惯性的摸向胸口，侯如毓给的那个小药瓶。

　　“那个瓶子娘收起来了，说你如今元气太弱，吃了无异于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稚嫩的声音却在外屋的门旁响起，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托着药盘走了进来。

　　外屋距离床边有些距离，所以看不清女孩的面容，只知道她身着轻软的湘色衣裙，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到桌子前，将托盘放在了厅中的桌子上。
　　“你看不见？”苏七弦忽然轻声问道。

　　“呀，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子惊讶的说道，把盘子里的药先拿了出来，继续一步一步走到了苏七弦的床边。

　　她长的十分粉嫩秀丽，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深黑的瞳仁，长得要命的睫毛，可以让天下许多女子为之嫉妒。
　　只可惜那双漂亮的瞳仁中并没有焦距。
　　她的确是个瞎子。

　　“你方才从门口走到桌前的途中，前面明明没有东西，你却小小的绕开了一下……那是因为你知道桌旁有几个圆凳，本来你绕开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凳子的位置，但是小方刚才来的时候把其中一个碰歪了。”苏七弦柔和的解释，“所以……我便知道你看不见。”

　　“苏公子很聪明，而且说话声音很好听，”女孩子笑着眨了眨没有焦距的大眼睛，“方才来的姐姐叫小方？”

　　“是啊，她就叫小方。”苏七弦笑道。
　　“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女孩子点了点头，“但是小方自己好像很不喜欢的样子，还要杀掉你？”
　　她说的很是自然，端的是童言无忌。

　　“咳咳……偷听不是好行为。”苏七弦笑着咳嗽说道,话音里却没有丝毫责怪，“因为我做了一些很对不起她的事，她很怨恨我。”

　　“我其实没有偷听，是因为看不见，所以耳朵比别人要灵些。”
　　女孩子继续眨着眼睛，煞有介事的说道。
　　“也许娘说得对，仇恨果然是世间最大的力量。”
　　既然在这里出现，那么女孩口中的娘是谁，也自然不言而喻。

　　“你娘在胡说。”
　　苏七弦微笑着反驳。
　　“胡说……”小女孩歪着头重复，并未置可否，“但是我听说，苏公子跟小方本来是朋友，还一起破了新阳城以及檀家的命案，来这里是找那个谢氏小世子的。”
　　“而不过只是一天的功夫，他知道了你是她的仇家，就要提剑来杀你，那一剑刺得很重，你险些死掉。”
　　她说的倒是一点没错。

　　“说的不对。”但对方却继续反驳，带了些倦意，“不是他下手很重，是我想让她杀。”
　　女孩子微微呆了一下。

　　“还有，别叫我苏公子，这个名字不好听。”好听的声音没等她回话，就继续说道。
　　“那叫什么？”
　　苏七弦转头看了看她，很认真的说：“叫我苏苏。”

　　“苏苏……”小女孩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宛然一笑，坐到了苏七弦的床边。
　　“苏苏，这个名字很好听。”
　　“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对方微笑着道。

　　“好啊。”女孩子笑道，“我叫丑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