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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人间万事消磨尽 ...

  •   十一月十三,晴。

      前几日的乌云终于散开,天空一碧如洗,花朵这一日开了好多,满园的芳香扑鼻,院子古旧曲折,所有经年不动的角落却都仿佛被香气溢满,不时有人出出进进,忙碌事宜。

      檀香园,这个名字取得真不错。

      阮芳芷这样想着,他昨天睡了整整六个时辰,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痛得很,让她不禁悔恨昨日明明不能喝还非要喝那么多——酒好喝么?他模糊记得侯如毓如此问道。

      一点也不好喝!她拄着头郁闷的想到……不知道昨天自己是不是也这么回答的,事实上她的记忆只到这个时候为止,之后的一片模糊,她打算仔细想想,也许现在回忆一下还有希望想起来……然而头实在很疼,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今她正在看鱼——更准确来说是看侯如毓喂鱼,池塘中的鱼仿佛平生的乐趣就是知道吃一般,争先恐后的一跳一尺多高蹦上来吃东西,险些咬到侯如毓的手指。

      “喂它们……就那么好玩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当然好玩。”侯如毓笑眯眯的接道,“是小方你不懂得随时随地发现有趣的事物。”
      “……”

      她终于不想忍了,在既有闲,又有心情的时候——“为甚么你一天不是在喂鱼就是在闲逛,拿着棋子左手跟右手下,铺了宣纸然后再上面画有五条腿三只角的怪物,”阮芳芷皱眉道。虽然他们一路走来,事情倒是不多,但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侯如毓最闲,闲的要命且明目张胆。
      就好像别人只是来唱一出戏的,而他是坐在台下看戏的。

      “你一直是这样的么?”
      “有何不好?”
      阮芳芷没回答。她自己想了想,到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换了他自己,就肯定不会这样过日子。

      “等你在过些时候就知道,”侯如毓毫不在意,将手中最后一颗吃食扔到水里,“等你看了更多将死之人,或是已死之人后就知道。”
      水面的涟漪逐渐平静,那些大得恐怖的鱼不仅没有撑死,相反好像还没吃饱,三三两两四散游走潜底,看上去竟然有点失望。

      “岁月长,衣衫薄,而人生苦短。”

      阮芳芷在一旁听着,忽然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好似有点不同往常,然而当她想要仔细想来的时候,对方已然拍拍衣衫走远了。

      ……

      (几个月之前)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远处有人高吟着,声音清脆,倒是颇有几分先秦义士的味道。

      吟诗的少年走进来的时候,这里并没有灯光,面前是轻纱围帐,熏香缭绕,袅袅升起,里面背对着她坐着一个人,面容无法看清,只知道是一袭殷红长衫委地,未及挽起的黑发散落在背。

      “啊……阿嚏!”
      少年忽然打了个喷嚏。
      “好香……”他忍不住嘟囔道,然后便自觉有些失礼,脸上红了红。
      “咳……我就是阮方止。”他拱手道。

      ……

      已至末时,阳光毫不吝啬的射进檀家祠堂。
      祠堂里还一如往常,只不过多了一个灵位,普通的灵牌,与其他的别无二致。
      前面跪着一个少年,合身的月白缎衣,身形不算高,偏瘦,不大的脸庞白皙微圆,眼睛和嘴唇甚薄,长的算普通好看,跟一般的十六岁少年也没什么二致。

      “叫我来做什么?”后面有一个声音问道。
      “道谢。”少年起身,转向阮芳芷,“昨晚的谢。于是叫你过来。”
      “道谢不是你来找我才有诚意的么?”
      “我觉得在这里才更有诚意。”

      阮芳芷上前,看着檀商的灵位,然后认真拜了三拜。

      “还好。”她看着他,“看来你没记仇。”
      “记什么仇?”
      “嗯……我前天借机打你的仇。你如果不满,完全可以再打回来。”
      “……”

      檀徵面对着这句不知是真的还是挑衅的话……就算是挑衅吧,这人居然也能挑衅的这么光明——好似她完全不在乎说出自己的一切想法,从来不怕别人嘲笑亦或怀疑。

      他稀奇的看着她,然后若有所悟的慢慢笑了起来,却什么也没回答。

      “笑什么,”阮芳芷撅了下嘴,“有话又不直说。”
      檀徵伸手入怀,拿出了一个灰黑色的小小的圆筒,通体无花,毫不起眼,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直说就是——我不仅不记仇,还要多谢你们,这就是谢礼。”檀徵笑着道,将手中的圆筒递了过去。
      “多谢!“阮芳芷乐着接过来。“不过这是什么?”
      她有些好奇的把玩,圆筒很小,比小手指大不了多少,上面有一个凹进去的机簧,静静的躺手心在上面。

      “这个就叫做‘传令筒’。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记得将粗的一段对准敌方,细的一段对着自己,然后摁下上面的机簧,筒中会发出烟花信号,看到的人就会赶来救助你们。切记,一定要十万分危急的时候才可以用,因为这个只能用一次。”

      “……”
      “……”
      “……没了?”
      “没了。”对方点头。

      “如果等人赶来的时候我早就被弄死了怎么办?”她忍不住问,“如果之后我不呆在原地又走掉了他们找不到我怎么办?如果有人看到了根本不管我们怎么办?”
      “记得不要随便用啊。”对方自顾自的叮咛。
      “这个我记得,但你听见我在问什么了嘛?”
      “切记切记。”对方继续。
      “……”
      “……”

      “多谢你的‘谢礼’。”阮芳芷哭笑不得的说道,“我算是明白了,老话果然是对的——无商不奸啊。”
      “错,应该是无奸不商。”檀徵狡黠的答。

      ……

      “左边的桌子上,是说好要给你的东西。”红衣的那人却没有理会少年,只是平平的说道。
      少年拿起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路凭和一张地图,这正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皇宫大内的路线。

      “你很幸运。”
      “我很幸运?”
      “你知道比身负血海深仇更倒霉的是什么?”那人半转过头来问,他脸上妆容甚浓,画得像戏子一般,看不清楚相貌。
      “什么?”
      “是你虽然有仇人,却早已全都死光。”那人平板的说道。
      “所以,你千万要把握好机会,以免让别人占了先机,你自己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少年十分迷惑的说道。

      ……

      尽管阮芳芷看上去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但她的心里却很是舒坦,也许是因为轻松的气氛,也许是因为……他狡黠的笑脸。

      那张脸还微带稚气,那股稚气只有在他这样笑着的时候才能看得十分明显——然后她想到他那晚杀掉自己的亲叔叔,再想到昨晚他毫不退缩的喊着“布阵”。

      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然就复杂了起来。

      “那天我们比过之后,檀大公子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她本来不喜藏话,心里一动,便索性都说了出来,“我方知道你不愿习武,不愿重建檀家百年基业。其实在那个时侯,我就觉得很不应该。”

      檀徵慢慢收了笑,低下了眼睛,看上去有一点不动声色。又恢复到了他平素的状态。

      “并不是我觉得商贾之道如何不该,主要是因为檀大公子他……好像对你寄予厚望。”阮芳芷接着说道,“我觉得连我都感觉到了,他说话的时候,他看起来的样子——”
      然后她停了下来,好像不知道怎么说,像是要求助似的望了望那块灵牌,当然也得不到回答。

      只是谁都会不甘心的吧。那种家族的荣耀,那种技艺的追求,却被病痛束缚、侵蚀,眼看的失去……也许只有一些人才会懂得。也许只有有类似经历或向往的人才会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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