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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剑光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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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体会过绝望是什么滋味。
然而她现在竟然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体会,对着这个明明她认为不是自己对手的人。
“清商——”她下意识的说道,语音中有着因牙关紧咬而产生的嘶嘶声。“清商剑——你——”
苏七弦却连看她都不看,正在用手心抚了下剑身,剑身通体莹白,甚轻,一抚之下甚至轻轻颤动,犹如乐曲。
“好剑。”他居然先赞道。
而她终于想明白了,那方才觉得不对的事情,于是一股更大的绝望袭来。
“凝珠草晶,原来已经不存在了——我被你们拖了这么多天——”她咬着牙说道。
“是被檀商,非我。”苏七弦看着他道,目光湛然,清利摄人,手中剑身角度动了动,正对明月,光芒便一泓秋水般猛涨。
“今日之事,应杀你的也是檀家,而非我。”
她几乎要把满口牙咬碎。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凝珠草晶用途为何,但显而易见,鬼面楼对此事策划已久,你们一定已经很早就要挟了檀瑜,让其探听凝珠草晶的下落,能就此拿到自然是最佳。”苏七弦说道,“然后檀瑜告诉你檀家只有檀商知道凝珠草晶的下落,你便命他去找机会动手,但是檀商早有警觉,且还有檀徵看守。于是久而不得之下,你们决定用最后一招,自己动手。”
“你们得知檀家要为檀商成婚冲喜,于是便李代桃僵,替换董小姐前来,没想到檀家临时换人,你心急之下,便有了门口的那场闹剧。过后你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决定将同样的把戏再玩一次,替换成肖姑娘天经地义的进了洞房。自始至终,迎进门的新娘子就不是肖轻裳,而是你。”
他中间停顿了一下。
“但是事情又有了意外,这个意外具体是怎样,我想董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确定。总之,既然只有檀商才知道凝珠草晶的下落,那么在找到凝珠草晶之前,你自然不会杀他。但是檀大公子已死,你仍然要胁迫檀瑜去抱着一线希望去向檀徵探听消息,说明你那晚并没有得手。”
“所以檀商的死在你的意料之外,在你——问出凝珠草晶的真正下落之前。”
夜晚中,风隐隐从棺盖里带出了淡淡的香气,与檀商生前的寝处,和灵堂里别无二致。
董如抖了抖唇,没说出话来。苏七弦却执剑,回头看了看棺材,然后慢慢说道:“当我两天后灵堂拜祭时,曾经再次查看过棺内。于是虽然我仍旧不能肯定檀商如何身死,却已经可以肯定他在死之前服了一种很奇怪的药物,以至于身躯有着淡淡奇香,蚊虫不侵,初秋之日来两三天内也毫不腐坏。”
“而檀瑜临死前说出你们要找的是凝珠草晶的时候,我便忽然想到,凝珠草晶虽被评为天下七宝之一,但其实是一种药物,而药物自然是可以吃的。”
“所以或许,他临死前服下的东西就正是它。”
这大概是最决绝的办法,从此之后,天下再也没有凝珠草晶,也再也没有人能得到它。
“董姑娘想来是被蒙在鼓里,否则当夜就走掉了——鬼面楼做事一向行迹如鬼魅,这些年来没有人捉到一个活口。”苏七弦道,“所以我说的是,今晚要杀你的并不是我,而是檀商。”
……
“你如此担心,用不用去帮忙?”檀徵对阮芳芷低声说道,他们如今已经走到了半山腰,山脚下的灯火依稀可见。温暖如父母的双臂,是所有人都渴望的地方。
阮芳芷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直到檀徵又重复了一便才回过神来,然而这次她听见了也没有回答,心思纷乱。
“还是想想你们自己吧。“她最终如此搪塞道。
然而她这句话音尚未落地,忽的此时树冠摇动停止,周遭的乌鸦叫声一刹那消失了一般。所有人都面面相窥,这寂静也太不寻常。
(“你要提醒檀徵早做防备,最好一直守在他身边。我可以让柳湖水道的人明天早点离开,直接去找天下盟会来帮忙,不过一来一回,估计他们最快也只能在明夜派人赶到。不管我这边如何结果,你都需在送葬完后回到檀家之前保众人安全。”苏七弦严肃的对她说道。
“为什么?”阮芳芷皱眉问。
他沉思了一下,目光流转。
“这次没有理由,只是我的直觉。”他最终慢慢说道,“我觉得鬼面楼也许会失策,但绝不会轻易罢手。”)
……
山顶上,一阵死一般的宁静后。
“你又如何确定杀得了我?”
董如咬牙开口。
“苏公子,你与檀家只是萍水相逢,如此拼命何苦来哉?像你说的,鬼面楼素来低调得很,凝珠草晶已然不在,我们就各退一步算了吧,何苦双方都讨不了好去。更何况,你惹到我个人不要紧,但若惹到了鬼面楼,到时候楼中万鬼齐出,从来都不是好玩的——或者说,那时才是最好玩的。”
她说到这里好似兴起:“北漠祁家,二十三口一夜间被灭门,北武林群起而沸,七人立下血誓势必追凶,结果半年多过去了,又能怎样?真凶们一条胳膊都没少。东海灵道岛,岛主武功数一数二,三个月前被发现死在了臭水沟里,身上衣衫不破而内腑尽碎,天下盟会要为其伸冤,但其岛上家人弟子衡量来去,居然齐齐哀求不要追查,此案不了了之。苏公子要是一意孤行,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身家可以赔进去罢。”
“君子应善应时事,屈时可屈,亢龙必有悔,苏公子这点想必是明白的。”她最后半笑非笑的补充道。
她说得兴起,苏七弦也认真的听,然后点点头道:“的确受教。作为回报,我也告诉姑娘一个简单得多的道理。”
他淡淡地说着。
“杀人者,抵命。”
……
终于来了,还是来了。
阮芳芷心中一凛,业已拔剑出鞘。
“迎敌!”
檀徵在这一刹那也高声叫道。而就在令下瞬间,檀家外围的男丁纷纷从布衫下抽出各自的兵刃,一时间呛然之声一片。围成圆阵,有人年逾半百,有人稚气未脱,但都双目闪动,神色坚定,即使是被围在中央的老弱妇孺,也无一人惊慌哭喊。
阮芳芷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绪平静了许多。
“不愧是潇西檀家!”
她朗声赞道,可惜檀徵却板着脸,全神贯注的紧握着手中之剑,顾不上听她说了什么。他脸色只是微微白些,有一点眯起的双眼与平常看起来并无不同,也好似完全不同。让阮芳芷忽然觉得此情此景,非常熟悉。
她竟然记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檀商,完全不一样的脸,完全不一样的眼睛,却是一样的感觉。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此时却是一样的感觉。
这让她有点恍惚了起来,而此时夜雨已落,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有点凉意,风雨很快恶劣,最后的火把扑腾了几下最终熄灭。
好似夜半鬼吹灯。
死寂。
谁要出手?谁先出手?谁还能最后出手?
……
董如先出的手。闪电一般。
一条普遍真理是:快者赢,出其不意者赢。
然而她的目标落空了,她没有丝毫迟疑,一招已老,拧身便是第二招,刀走偏锋,狠辣至极。
但是她的第二招没有使完。她的左耳边便有什么东西贴近,犹如流水般悄无声息,又如行云般快如过隙,更如一首上好的古琴之乐,不受任何时间空间的限制,无孔不入,无法阻挡的欺近你身边。
——在近至眼前的剑光中,她竟在那一霎恍惚觉得:那并非要人命的剑刃,而是一根琴弦,一根要以她性命为祭,来填补一首绝世之曲的颤动的弦。
……
——歌声。
死寂且黑暗的山腰上,忽然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歌声。
歌词飘渺哀彻,唱者不知是男是女,抑或非男非女,歌词模糊,听不清音色语调,却能惑人心魄。檀家妇孺许多未通武功者,已然禁不住哀号倒地,就连外围的壮年子弟,也有很多人身躯摇动,只是咬牙强抗,一时间阵势骤乱。
与此同时,右侧密林中忽然有有东西嗖嗖发来,黑夜中看不清是什么,却去之甚急,阮芳芷脚尖一抬,骤然而起。双手带着剑鞘挥剑,将众人放在地下的白幡卷起,一挥之下,只听见密密麻麻的“咄咄”之声,来袭之物都被卷入白幡之内,发出闷闷的“呯呯”声,白幡固然卷起了很多,但还有更多的漏网之鱼,阮芳芷一卷之下,已经将剑抽了出来,挥手回挡,有很多檀家子弟也举剑而挥,一时间寂静被打破,乒乓之声不绝于耳。
万幸这一阵突袭并没有持续太久。阮芳芷低头,只见地上多了许多小小石子,心中疑惑。许多檀家子弟被石子砸伤,但是毕竟只是石子,并未受到太大损害,只是这一阵之后,众人都颇为狼狈而已,阵型也一时被打乱。
阮芳芷心中却忽然一动:“外围围好!大家互相看看身旁之人,清点人数!有伤者就近帮助包扎!”
她声音比男子细些,却可以用清亮来补足,喊起来竟然有着隐隐的威严。于是一时间低语悉索之声并起。但山雨不小,黑夜之中火把无法点燃,即使如她般会武之人,也无法尽能视物。
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隐隐焦急,却无法行动,只是在外围转着圈子,尽可能的寻找——
——檀徵,告诉我你还在!
她想着,却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绝不该焦急喊出乱了方寸。然而她绕了一圈,并不见人,再绕了一圈,仍然不见人。
身旁的一对孪生兄弟也气喘吁吁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惊慌,张嘴要说,阮芳芷连忙捂住了他们的口。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你们先带人回去要紧。”她低声说道,“我护送,到门口时我再离开。如有人疑惑,就说——”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多亏她今晚脑子出奇的灵光,“——就说我跟檀徵去追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