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清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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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停灵，今夜出殡。
这场变故之后，柳湖水道很是低调也很迅速的离开了檀家，好似从未有过这门亲事一样，那位本来“矢志不渝”的董大小姐知道他心中的“夫君”横死之后，着实吓得不轻，这几日都神志恍惚的到处乱逛，檀家人正忙着准备马车将这个累赘送回福州。还有一些别的人有的告辞，有的也执意留下来参加今晚的丧礼。
红的喜事变成了白的，让一些人感到惊魂未定，大有世事莫测之感，但是更多的人都是江湖中人，刀头歃血过日子的，这种事情也算是看的平常……只不过觉得湘西檀家百余年的风华，最后的标志也就这样谢掉了。
谁人建楼，谁看楼塌？
有人觉得惋惜，有人觉得正常，有人觉得庆幸，有人觉得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
白日，檀家账房处依然忙碌，但是今天有点特别的是，人们出出进进的都带着点奇异的眼神，有的时候还忍不住路过的时候往门口望一下——
——门口坐着一位少年，抱着剑在打瞌睡，看样子好像坐的地方不是账房门前，而是他家床板一样。
“周方——！”一个声音厉声喝道，抱着账本头却扭到后面的孪生少年之一连忙将头又扭了回来，尴尬的看着他们的小公子，后者正握着一支毛笔盯着他，眼圈通红泛黑，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怎样……
知趣的人都连忙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了，檀徵却将笔掷下，大步走到门前，将门狠狠地关上。
“为何不把这人请走？”一个人悄悄咬着耳朵。
“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对方回答，“不过毕竟是多事之秋嘛，公子说，呃，多个看门的也没什么，还安全些……”
……
这种场面一直重演了很多次，直到傍晚，为了准备马上开始的殡事，账房里的谭家子弟都已经三三两两的从侧门散去——没办法，正门是关着的。
尽管里面好像已经没人了，阮芳芷仍然看上去很悠哉的坐着，直到身后的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
“你赢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身后的少年疲惫的说道，“我不管了，还是让那该死的凝珠草晶跟大哥一起离开檀香园吧。”
……
白幡摇动，动鬼夜哭，哭也何人？人已长别。
檀家的祖坟矗于檀香园后方之青风山顶，山路艰难，加之傍晚时分忽然狂风四起，所有人顶着风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
阮芳芷没有近前，而是站在不远处一块突出石头看着这一切，看着三叩之后，檀徵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然后让人开棺。
哭伏在地的众人多数都惊讶的抬起头来，因为出殡中并没有这种说法，相反，这还是大忌。
已经有很多人在劝着他。
“开棺。”檀徵却坚持着说道，“你们不开，我开。我是想通了，什么宝贝，什么骄傲，什么该与不该，”他笑了一声，“都不如人生安稳。——还是让这东西跟大哥一起离开罢，檀家的义务也该到头了。”
阻挡他的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面色还是一白，竟然也不由自主的让了开去，看着他上前，开启尚未顶上的棺盖，将手里的东西放了进去。沉重的棺盖又随即落下。
“钉棺！”
他涩声说道，语气决绝。
……
夜还很深。林子里若有怅啼鬼哭之声。
“为何方才没有看见苏公子？”回去的路上，檀徵忽然向走在他身旁的阮芳芷问道。
他已脱下丧服，按习俗换了深黄色长衣，他身后的队伍也是同样。妇孺走在当中，两旁为男子，神情凝重警惕，将手不时的放在腰间。
若是有别人，一定会有什么地方不太寻常。然而人人面带泪痕，一脸悲戚之色……也仿佛只是普通的送葬队伍。
阮芳芷顿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我一直在你身边，当然没有见过他。”她心中有了些许不安，侯如毓一路上就声明了看热闹的态度，自然没有跟来，阮芳芷也乐意随他，因为听苏七弦说过，他不通武艺，跟来了反而会出事。
——但苏苏不同，他怎么会没来。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眉越皱越紧，檀徵已然拉了身边一个人询问。
“苏公子……”那个小厮伸着脖子回忆道，“苏公子今天凌晨才回来，但方才好像跟我们一起出来了呀——不过这一路上确实没见到他。”他顿了下，“对了，还有那位董姑娘也是，本来是非要给大公子送完终再走，此时却也不见了，真是让人头疼。”
阮芳芷跟檀徵对望了一眼，前者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看上去比我还要紧张。”后者轻笑着嘲讽着，声音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
“我为什么会比你紧张，鬼面楼针对的可是你们，我大可一走了之。“阮芳芷狠狠的回答，但是挫败的是自己的确很紧张，不单是在紧张苏七弦，更是因为在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说的话语，像是有阴影在他头上挥之不去。
——希望你预料到的可能不会发生，希望我今天的剑派不上用场。
对方扭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有说，倒是唇角一挑笑了起来。
“你又在笑什么？”
“你……”他低低笑道，“你的确与别人不同。”
“……”
“……”
“……我当然与别人不同。”阮芳芷十分自然的答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别人嘛。”
山风越来越大，好似山雨欲来。
……
人群走远了以后，树林中有着悉索的脚步声，月光之下，走出了两个身影，前面的一个挺直修长，后面的一个秀丽窈窕，脸上却带着一个面具。
面具做的甚是粗糙，看上去好似地摊上几文钱一个的小孩子玩意儿，上面却用了各色的油彩画了一个……鬼脸。
也许是颜色对比太过明显，也许是鬼脸的表情笑得太过厉害，该是双眼的地方挖了两个窟窿，在夜色中怎么看怎么诡异。
那笑容如哭。
鬼面人的手中有一线极细却锋锐的刀刃，架在前者的脖颈上。
“苏公子不仅聪明，还很大胆。”后面的女子笑着说道，“知道是我，还敢回檀香园。”
“此言差矣，”被用刀架在脖子上的人居然还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掉包肖小姐，假装新娘，这个行动实在很适合董姑娘来做，又没说一定是你——”他顿了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没有回答。
“无论怎么称呼，我想用‘董姑娘’这个称呼已然不合适，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合适过，你虽然有董姑娘的一切首饰贺礼，习惯作风，甚至董老爷的亲笔信函，但却从来都不是董姑娘，真正的董如，大约早已被抛尸哪条荒郊野道上了罢。”
枝上乌鸦鸣叫，两人已经来到了有白幡飘动的新坟之前。
“更何况姑娘实在是擅长做戏，檀家门前的那一幕，让素来谨慎的檀家撤下了提防，连檀商也没有注意。檀董两家虽为远亲，但这一辈却从来都没有见过面，近千里之遥短期内更无法证实真伪，这个身份真的是妙不可言。“他的赞赏居然听起来很真诚。
后面的人依然不说话，不言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苏公子好气魄，”‘董如’终于细声说道，“鬼面楼素来欣赏苏公子这种人，要不要入伙？”她补充道，细细的刀刃紧了一紧，顿时在被压之处有细细的鲜血渗了出来，涂抹在刀锋之上“免得你今日再受苦。”
“姑娘为何有如此自信。”前面的人说道，“我就不会自你手中脱逃？”
对方听毕顿了顿，然后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苏公子，”她道，“知道我为何称你好气魄？还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现在才发现，苏公子脉搏促浅，内息杂乱，呼吸之间存有杂音，以前想必受过极重的内创或者毒伤，虽有人妙手回春，然而伤伐甚剧至今不复——岐黄之理我还是很在行的，说的可对？”未等对方回答，她便接下去说道。“以苏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还能让你逃脱，鬼面楼我也就不用呆下去了。”
对方只是“哦”了一声作为回答。
董如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个回答有点令自己烦躁，于是轻哼了一声又下意识的将刀逼得紧了一些，那些艳色便顺着苏七弦的脖颈流了下来，形成一道细细的红线。
“你来打开棺材。“她喝道。
“可是已经钉上了。”对方答。
董如迅速伸出左手，轻喝一声，手腕凭空一翻，新钉的钉子受了气劲便根根抬起，棺盖也碰得一声滑向一旁。她撤手，面色一如往常。
这一手出自一个笑靥如花女子，让人不寒而栗。
月光下，檀商的面容显露出来，竟然一如生前的俊美，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在月光下更添了飘渺之意，仿若时间已经逆转。
此时如若有其故人看见，会不会怀念起那些当年？
董如却感觉有些不对。
但是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她是看着檀商死在她的手上的，不可能活过来——所以不是这里不对；她同样看见了棺中人手里的那个檀徵后放进去的小盒子，不过她早就估摸着这里面真是凝珠草晶的可能性只是半数——所以也不是这里不对。
——那是哪里？
因此她没有下达下一道命令，快速的思索着，但是仍然没有结果。
但她最终放弃了，也烦了，这个任务她最初接到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太简单，交给其中那些新手来做就可以，但是没想到其中一再出差错……这几天檀家的风波甚大，楼里怎么可能不知道？也自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行动不利……估计都传为笑料了吧。
这次出手委实亏本。
“把那个盒子递给我。”她终于命令道，并为了就合弯腰的幅度，放松了刀刃，说这句话的同时苏七弦已然伸臂入棺，好似这不是他的命令，而是他自己想做的一般。
但是取的对象却并不是那个小盒子。
……
（檀商说着，说完又咳了几声，像是身体不胜疲倦，但是精神还好。
然后他推着椅子走到墙边，伸手摘下了什么，递给苏七弦。
对方的脸上显出了惊讶的神色，那是毫不掺假的惊讶，然后想要说些什么。
檀商却摇头。
“无妨，它本来的主人就是我。”他说着，挑眉一笑，“我只是可怜它在在这里呆得太久。”）
……
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业已太晚，她手中的细刀忽的失去了挟持的对象，刀刃被一道乍现的清绝流光所敲，所敲飞，她立即收敛心神才得以握住。
却已然倒退三步。
对面的蓝衣人神情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冷冽，手中多了一把三尺长剑，月夜下剑身光芒流转，所借月光，远赛月光。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清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