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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最重要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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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七爷!”
阮芳芷跑了过来,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的情形有些发怔,但立即很自觉地改了称呼,她转眼看到舞剑的少年,眼睛便亮了起来,里面有着跃跃欲试的喜悦。
“嗯……”好一会儿之后她发现坐着的两个人已经转了目光看着自己,于是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只是看檀家剑法的确精妙……就……”
苏七弦扭头对檀商笑着说:“小方的意思是想亲自试试。”
“我没——”阮芳芷想搪塞,但是檀商显然兴致不错,一招手让少年停下。少年住剑近前,行了个礼。他年纪甚轻,多说不过十六岁,身量稍显瘦小,不大的脸庞白皙微圆,眼睛和嘴唇却甚薄,加了几分稚嫩之气。
少年行过礼后礼貌的微微低头,便看不太清神情。
阮芳芷不知怎地有些微微遗憾。可能是因为异母所生,兄弟两人长的并不算像——少年虽然生得不难看,但显然无法跟他哥哥比。
“徵儿,这位方少侠想与你试剑。”檀商对他弟弟檀徵说道。檀小公子应了一声,扭头看了看阮芳芷,脸上除了礼貌的一笑外没什么别的表情,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阮芳芷却不在意,手腕一翻,雪色的剑锋上手,是锋利的一对短剑。
檀徵这才显得有些诧异,只道:“好剑。”
“多谢。”得到了檀家小公子的夸奖,阮芳芷颇为高兴的笑着,双手一挽,“那么请教了。”
……
“方少侠将日必成大器。”
“或许。”
“不是或许,是一定。她功底非浅,且定是自幼得过高人传授。”檀商静静地说,“不过更重要的,是她的心。”
对方没答。
“徵儿多说还能再走十招。”
五招之后,檀徵忽然收手:“我输了。”
“承让。”阮芳芷有点意外他主动认输,也颇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收手,不忘夸奖一句,“檀家剑法果然精妙。”
檀徵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你本事不错,但要真想见识檀家剑法,你应该跟我大哥比才是。”
他停了下补充:“可惜你来晚了……八年。”
阮芳芷一怔之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也随着檀徵走到了檀商面前,看着檀徵冲他的大哥又是一礼。
他看上去好像不易接近,但是至少对自己的兄长很是尊敬。
檀商眼底却没有什么笑容,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话也未说,像是倦了一般。
“阮少侠。”然后他转身对阮芳芷说道,并以口代剑,一一指出了她对招时的几个地方。都十分细小,譬如变招时的使劲方向,剑身相碰的借力角度等等。
阮芳芷很是吃惊,但是连忙当场试来。果然,虽然只是方向与速度上微小的改正,而且也并未实练,试起来手腕处却已经感到轻松了些许。
她毕竟是女子,腕力要比一般男子来的弱些,檀商的指点,与其说是改了招式,不如说是教她如何利用自身的技巧对敌。
于是惊喜之下,阮芳芷连忙道谢,“怪不得他说我来晚了。”她佩服的说,然后一扭头:“……咦?檀二公子人呢?”
“不必找,他已经去账房了。”檀商道,“平日早去了,今天还耽搁了小半个时辰,他自然来不及再等。”
阮芳芷一怔:“账房?”
檀商未直接回答,只是问道:“你还未发现他与人对招的特点是什么?”
“啊?”阮芳芷不明所以。
“他的特点就是心不在焉。”檀商淡淡嘲讽着说道。
“檀小公子练习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苏七弦接到道,“可能只是与小方不太熟络而已。”
“那是你未看见他经营商事时的眼神,”檀商一笑,却已经没有了嘲讽的意味,转而一派平常,“而我两者都看过许多次。”
阮芳芷听着有些惆怅,用力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又忍住。
然后就听着檀商转了话题问道:“阮少侠的剑法是何人传授?”
“只不过是胡乱学来,”阮芳芷答道,却在看了檀商的眼睛之后止不住的心虚,“……唉,其实不是。”
他发现对于自己来说,还是说真话更容易一些。“只不过师父都没说他自己是谁。”
“哦?”
“我师父的原话其实是——‘本来收了你就很麻烦,说了岂不是更麻烦。’”阮芳芷老老实实的回答。
饶是檀商,也好容易忍住了不笑,目光闪动,转头看了看苏七弦,对方也是一眨眼睛,给了他一个“其实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檀商便也没有问下去,双目合上,似是倦了。
“阮少侠。”
在阮芳芷以为他似要睡着的时候,他却又闭着双目开口。
“你资质甚佳,功底很好。只是现在对敌经验远远不足,须谨慎小心为上。”
他说话很不见外,阮芳芷也毫不觉得不妥,很认真的点着头。
“师父他最后也是这么说,”她面色有点赧然,“我离开前,他就让我记住两个字‘小心’。而我总是有点不小心……”
“所以说,”檀商微笑着缓缓睁眼,阳光透过树枝在他的白衣上画出光点。
“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心最重要。”
……
深夜。
外面仍然是一片忙乱,侯如毓推开苏七弦的房门时,对方正靠着床铺假寐。
“果然是你。”苏七弦听到声音后睁眼叹气,“我还以为你会嫌一路奔波太累东西不好吃睡觉不舒服于是就回去了。”
“想赶我走?苏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侯如毓大笑,“是你活该被粘,谁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早知道是这样的人情,我宁愿去做苦工还你三百两银子算了。”对方虽然是叹着气说话,话音却有着淡淡的惬意。“只是你武功差得很,将你扔在大道上实在过意不去。”
“不过跟来就罢,不要插手,这点没有商量余地。”
“哎呀,像你说的,我武功差得很,所以很怕死的。”对方眉眼一弯,将一盘瓜子拉到自己面前,“我只不过是来看热闹,你让我插手我也不插。”
“你跟檀大公子认识?”然后他问道。
“尚未入朝时年少闲散,才有机会碰面。”苏七弦闭目沉思,“风神俊秀,技艺卓绝——他完全当得起。”
“偏是英雄多磨难,可惜啊真是可惜……”侯如毓懒洋洋的斜倚桌边,漫声道,“你真的要带着小方?”
他的话题转的飞快,简直是存心不让人反应过来。
对方点头。
“你就不怕她知道真相杀了你?”
“我就那么容易被人杀么?”
“没错。”侯如毓撇撇嘴,“相杀很多时候不是比技艺而是比谁的心更硬。别的不说,苏苏你自觉欠了她们家欠了她,万一打起来自然是你倒霉。”
他还要再说,然而发现对方竟已阖了眼睡着了。
“就算你真睡着了也得给我听着。”
杏衣公子却翻着眼睛说道。
“你不要再给我轻易死掉。当初我为了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是预支了下半辈子的力气,再死一次我岂不是白费功夫……当时有庸医说实在不成了,我还跳起来跟他打赌:如果这都救不活,我就不当这个大夫,剁了双手做和尚去!”
“何苦……和尚也是需要手来敲木鱼的。”对方喃喃的道,声音越来越低,仿佛真的睡着了。
……
十月十九,吉日,宜嫁娶。
下午。
苏七弦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檀商正在喝一碗药汁,看上去极苦,放下的碗沿还残留着褐色。
可能是听见推门的声音,他喝的急了一些,有些呛着,于是用手掩唇咳嗽了几声——他身上已经换了一件红色的衣袍,花式却极简单,裁剪合身,因此显得整个人更为瘦削。
他所处的位置是一间颇大也颇空旷的屋子,屋内光线微暗,正方的梁上挂着一块长匾,上书四个篆体大字。
——侠骨留香。
“这块匾是当年西域一战之后,”檀商咳完,淡淡的说道,“当年的天下盟会会主所赠,挂在这也好多年了。”
西域一战,源于己巳之乱——是武林间以当年年号称之。当年华夏中原刚刚一统,大周连国号都才确定不久,天下纷争不定,各大门派因战火波及,有些隐而不出,有些早显颓势。家国层面上,身为军事奇才的高祖几次将边境打到了西鹘,北蛮诸国的边境内七十余里,不仅收复了失土,还小赚了一些。人皆有羞耻之心,西域武林中早已不满情绪纷涨,大周建国以后,借着人事上数次出入冲突,和朝廷根基未稳无暇他顾,以“江湖较量,不涉官事”这条接口,接连挑起纷争,西北门派死伤惨重,殃及无辜者不下数百。许多人竟然长驱直入,直至大江以北。
檀商的父亲,就是重伤于这一次反击之战中,直至不治。
匾下是许多的牌位。
苏七弦看着一个一个的名字。整个屋子的一面长桌上几乎被摆满,连两旁的墙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只不过这些兵器与外面习武场上的不大一样,有的锈迹斑斑,有的还凝着永不会掉的黑色血迹,好似许久没人动过,但都不染一丝灰尘。
“苏兄此次必然不是闲逛,只怕是凑巧经过此地罢。”檀商问道。
苏七弦转身点头:“没错。”
然后檀商没有多问,他也没有多说。
“我叫苏兄来此,是想交付一样东西。”
檀商说着,说完又咳了几声,像是身体不胜疲倦,但是精神还好。
然后他推着椅子走到墙边,伸手摘下了什么,递给苏七弦。
对方的脸上显出了惊讶的神色,那是毫不掺假的惊讶,然后想要说些什么。
檀商却摇头。
“无妨,它本来的主人就是我。”他说着,挑眉一笑,“我只是可怜它在在这里呆得太久。”
……
夜如白昼。
阮芳芷站在二楼,好奇又颇有兴致的向下看去,檀商因为身体原因不克久站,所以并未出现。一切仪式从简,但她还是看见了红纱罩面,身材娉婷的新娘子,和替代他哥哥出场的檀家小公子檀徵,后者面色一直有着红晕,不是是被灌了太多的酒还是太过害羞。
下面的灌酒还在继续,看檀徵的样子,估计不久之后就要被人抬回屋里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自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她并未喝酒,但是竟然有醉意,看来不仅快乐会感染人,连看人家喝酒原来也会微醺……她微笑想着,然后环顾了下四周,嗯,侯如毓跟苏苏都不在——
苏苏。他被自己脑中闪过的称呼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但还是很无奈的接受了自己真的很容易被人影响的这个事实。
实际上……这个称呼蛮好叫,也的确蛮好听的。
她觉得自从遇见了他们,自己的思维几乎都快被同化掉了……她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索性掀开被子去睡觉。
……
檀家管事檀瑜正在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在一天的劳累下他舒展了胳膊。
循着他的来路,嘈杂的祝贺声渐渐因为建筑物的阻挡而变得模糊。
现在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如此热闹……他一边走一边神思着,穿过重重回廊时他已经回忆到了当年跟随在他大哥,也就是老爷身边的时候,那时檀家人丁兴旺,武林上名声仍在。而且办什么事都不用发愁,这个位置也好做得多。
他们路过了大片的花圃,听着身后的有人在议论着今年的生意做得多么好,脸色又阴沉了一下。
商贾之道,做得再好也终是末流。他心里忿忿的想着。
他就这样一路想着回到他的房间。身旁的小辈一路上已然逐渐道了晚安,回到了个自的住处。这附近也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正要拉开门,忽然间看到门缝里有着什么东西。
他的脸色顿时一变,将门缝上的东西拔了下来。门也随着风吱呀一声打开。
房间里一如往常的空空如也,檀瑜却惨白着脸盯着手中的东西。
……
阮芳芷这一觉睡得很熟,但没想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对着她的是几柄明晃晃的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