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子同行》那云千

4、巴纳尔伯爵城堡的黄昏

　　在吟游诗人的琴弦上，内卡河是个来自黑森林的烂漫少女，一路叽叽喳喳欢笑着向北折流，直到她遇见了埃斯林根的苍郁山崖。于是，像所有初遇王子的少女那样，她羞涩地折下腰身，向峡谷最青处投注浅浅波光。尽管莱茵河在北方一直对她呼唤，并用逼仄的群山迫她继续前行，她仍将最美丽的一段风姿留在了内卡河谷之南。

　　巴纳尔——梅尔德林特城堡就矗立在河谷最开阔处，苍灰色的石壁终年被藤萝覆盖，看上去与它背倚的山崖已经融为一体。相对于时下追慕繁华，纷纷在柏林添置产业的贵族而言，僻居此地的巴纳尔伯爵可谓相当低调。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

　　五月的一个黄昏，忧心忡忡的巴纳尔伯爵从他那张不太舒服的椅子上站起身来，缓步度到窗前。透过古老的石窗看见的是同样古老的庭园，只是这庭园与他岳父在时的繁盛情景大相径庭，在夕照下充满了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

　　纵然他还站在这里，还在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俯瞰着这一切，然而一切都与16年前完全不同了。

　　在写字台的秘密抽屉里锁着一张羊皮纸卷，他曾经犹豫过很多次，终究还是把这个秘密与钥匙一起留下了。现在，他的手指就勾着这只该死的钥匙，微微颤抖着，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

　　这时候，他听见了一阵由远而近的沙沙声，接着就是他妻子快活的大笑：

　　“听说了吗，我亲爱的伯爵？”

　　他回过身来，不动声色地将钥匙握入掌心。

　　喜气洋洋的巴纳尔伯爵夫人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个小动作。她急于将从宫廷茶会上得到最新消息告诉丈夫。

　　“我们的小王子——那位月亮般高不可攀的殿下——恋上了一个姑娘！”

　　巴纳尔伯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王子爱上了一个姑娘，这是多么不算消息的消息。

　　“有趣的是，不是普法尔茨伯爵小姐，也不是施维夫特或者讨厌的凡戴克家的女孩儿。实际上——”巴纳尔夫人翘起浓艳的红唇，“没人知道那姑娘是谁，连王子本人也不知道。”

　　接下来她转述了那个将在许多年里打动无数少女芳心的故事。

　　在盛大的舞会上，王子遇见了一位神秘少女。穿着豪华的礼服，还有一双精美的舞鞋，她看起来是那样高雅，漂亮，打动人心。从未动心的王子也为她沉醉，同她在远离人群的露台上沐浴着月光翩翩起误舞。他们跳了一支又一支，王子已经完全忘记在大厅里的宾客，以及国王和王后为他准备的未婚妻人选。

　　“太晚了，我该回家去了。”姑娘说，于是她慌慌张张地走掉了。

　　王子想知道这位迷人的姑娘到底住在哪里，于是他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可是姑娘还是设法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由于逃得太过匆忙，她竟把脚上的舞鞋失落在楼梯上了。

　　王子将舞鞋拾起，开始到处寻找能穿上这只鞋子的姑娘。

　　“据说那位殿下亲自去了贝辛市场。想想，那样尊贵的人儿居然去了充满皮革臭味的制鞋作坊，就为了找一个姑娘。”巴纳尔伯爵夫人露出只有女人才会有的感叹。

　　“那么希望上帝能教他如愿。”巴纳尔伯爵冷淡地说。

　　巴纳尔伯爵夫人眼里却透着狂喜和算计：“我的爵爷啊，想想，能穿上这只鞋子的姑娘——只要，能穿上这只鞋子。我的小索菲和凡奈莎可都长了一双很漂亮的脚。”

　　“我想王子总该还没有忘记那位神秘女郎的五官模样。”巴纳尔伯爵说。

　　“也许他想找的是那位姑娘。不过当陛下当着大主教的面训斥他不顾身份跑去市场鬼混的时侯，他的回答可是——”巴纳尔伯爵夫人笑吟吟地模仿起听来的王子口吻：“是的，陛下，我一定要寻着能穿上这只鞋子的姑娘。你们贵族说出的话不是永远应同莱茵河水般有去无回吗？”

　　巴纳尔伯爵盯着她，和气地提醒道：“你已经是伯爵夫人了，亲爱的。”

　　“好吧，我们贵族。总之以那位的身份，说出口的话是不能更改了，何况还是当着陛下和大主教的面说的，那简直就是发了双重誓言。”巴纳尔伯爵夫人走过来，在伯爵臂上轻轻捏了一把，“凡戴克家的老婆子已经着慌了，荷尔顿和豪森家也在放出风声，说他们家的女孩儿跳舞弄丢了鞋子。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想个法子……”

　　令她失望的是，巴纳尔伯爵只是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然后噫了一声。

　　“你又雇了新的仆役？”

　　巴纳尔伯爵看着那一列鱼贯而入的男女，眉头皱起。

　　“上回的厨娘笨手笨脚，连奶油都掼不好。客厅女仆也是，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不成个样子。到底是乡下人，怎么调教都不行的。这次我请愿多花了几个塔勒，让人从城里找了几个能干的。”发现丈夫的不悦后，巴纳尔伯爵夫人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到底，仙度瑞拉那孩子也只有两只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