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燃烧的法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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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非常昏暗，仅有的一只蜡烛立在角落里。它那可怜的光芒是如此微不足道，反倒让室内显得更加黑暗、阴森起来。尽管门窗紧闭，一丝风都无法吹入，凉意却从四面石墙里一点点渗透出来，一直要渗进人的骨髓里去。
在这望不透的黑暗当中，有一个声音回响着：
“是否承认……是否承认……”
蓓尔坐在她的椅子上，尽量寻找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不过这样很难，因为她的手脚都被铁链捆住了，链子末端牢牢地系在一个沉重的铁球上。通常这是用来对付抢劫犯和谋杀者的，因为他们多半身强力壮又富于冲动。尽管她之前再三声称她连洗衣杵都无法高举过肩，他们仍然采用了这一手段，同时还谨小慎微地让她的双脚离开地面，以免被她逮着机会召唤藏身于泥土中的恶魔。
那个声音又在重复提问了：
“女巫蓓尔，你被指控于今年7月17日用魔鬼之术杀害了约德尔—塞弗特，你是否承认？”
“我无罪。”蓓尔说。
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作答了。先是在一个草率的乡集流动法庭上，接着在一个市镇审判所里，最后她被带到这里，面对3个市政官员和半打教会的人。
一个圆胖的阴影站起来。于是烛光在他光秃秃子的脑门上跳跃，围绕着那圈圣彼得式削发。他的声音高亢而尖细，饱含手握正义者通常会表现出来的兴奋之情。
“也许我们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就在今年的7月17日的黄昏，已故的塞弗特执事离开圣加农小教堂之后途经胡桃枝子巷。在那里他同你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冲突。你是否承认？”
“我从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教堂离开的。我只知道有一位穿黑袍的先生无缘无故跑来掀翻我这可怜乡下姑娘的草药篮子，并企图用手杖抽打我的小腿。如果说我把篮子倒扣在他那颗自负的脑袋上也算一种冲突，那么我承认。不过当时我可是相当愉快的。”
审判桌之后的阴影们相□□点头。
“……典型的魔鬼思维……犯罪动机惊人的简单和邪恶……你已经证实了存在促使自己犯罪的动机。接下来我们将研究犯罪的可能性。”
于是那位胖修士又开口了。
“约德尔—塞弗特在当晚8点钟回到自己在鸽巢街的寓所。那所小房子里只有他和他的妹妹一起居住。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当晚在宫廷里伺候一位贵夫人，并不在家。当她第二天回来时，惊恐地发现兄长躺在饭厅的地板上，扭曲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据住在楼下的房东称，他曾在半夜听见死去的年轻人大声呼唤我主耶稣的名字，并喝斥邪魔远离。在他的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只有一些草药的碎屑，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正是以这些恶魔之草为媒介，你将某种邪恶的巫术作用到他身上，导致了他最终的死亡。你是否承认？”
蓓尔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她觉得由于手脚被钳制，血液的流速减缓，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降下去，头脑也开始模糊起来。尽管这样，她还是努力地咧开嘴嘲笑道：“如果谁被人用草药篮子倒扣在头上，在他身上发现不了草药碎屑那才奇怪呢。”
阴影们激动地交头接耳。
“……这表示她承认了……用植物作为媒介，女巫惯用的伎俩……也许是一种诅咒，来自瓦兰西亚……两地相距不到一里，完全有能力施展邪术……夜晚是魔鬼的时间……”
蓓尔悲哀地发现要让这些模糊的人影听懂自己的意思，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觉得筋疲力尽，然而审讯还在继续。那些毫无意义的字眼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耳中，企图把她卷入那看不透的黑暗中去。
胖修士展开一卷羊皮纸，将不幸的约德尔—塞弗莱生平进行了深情的阐述。一个出生清白的寒门子弟，曾经在海德堡大学攻读哲学和神学，随即受到神圣感召，投身莱茵河下游某处的修道院进行苦修。在那里他顺利晋铎并完成了两篇连大主教看了都会赞不绝口的杰出论文，一篇是关于信义宗婴儿洗礼仪式上使用双手是否合法，另一篇则犀利论证了圣餐所用的饼和酒与基督身体的关系。在那之后他有过几年短暂的游方生涯，最后来到柏林在圣加农小教堂担任教堂执事。这个年轻人还不到30岁，生性恬淡虔诚，与世无争。除了一个妹妹之外和信众之外，在柏林无亲无友也没有任何认识的人。
“综合以上情况来看，除去女巫蓓尔，再没有别人存有杀害约德尔—塞弗莱的动机了。”一个不太高亢却更加冷酷的声音作出结论。
“谨慎起见我们必须完成所有的审讯。”另一个低沉圆滑的声音提议道。
胖修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女巫蓓尔，你被火蓟乡的农夫马丁和格莱恩指认你是在两年前突然出现在村里的，你是否承认？”
“是的，两年前。”
“养鸡婆卡德琳娜指认你用30个塔勒买下寡妇安妮塔的旧农舍，你是否承认？”
“不错，30个塔勒，还有画押了的交易文书。”
“在这两年里你靠出售草药和巫术，你是否承认？”
“一个无知无识的乡下姑娘除了挖草根贩卖还能做什么呢……”蓓尔喃喃道，“我不知道什么巫术，我只是知道一些古老的要方，祛除瘊子或者治疗牙疼，还有耕牛秃尾的毛病……那些是从修道院里的古老典籍上抄下来的，代代相传……”
“农夫施特朗和他的妻子指认，你曾经在去年10月把一只山羊从荆棘勾里赶出来。那只山羊原本是属于他们的财产，但是被你用巫术偷走，败露后你不得不交还给原主，你是否承认？”
忘恩负义的家伙……蓓尔想，眼前浮现出农夫施特朗和他的妻子那两张老实而急切的面孔。“他们请求我帮助寻回山羊……在秋天里，只有荆棘沟的深处还长着山羊爱吃的青草。”
“农夫胡特指认你在今年3月对他的葡萄园进行了令人发指的摧残。你让一场浓霜降下，冻死了许多葡萄幼茎并夺走了本该有的好收成。你是否承认？”
“那场浓霜也降到山上，草地上，牧场上和国王的宫殿上……”
几声又短又急促的呼叫声打断了蓓尔。听到国王两个字，阴影们显然有些不安起来。谁知道一个女巫会对国王做写什么呢，即使被绑了起来双脚远离地面，她也毕竟是个女巫。
蓓尔正在努力回忆农夫胡特的模样。她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因为孩子背上的脓包而来苦苦哀求的男人。在这两年里，她和火蓟乡的许多农夫村妇打过交道，就连教区牧师的妻子也来找她请教过苹果酒的蒸酿秘方和如何治疗耳聋。现在，在胖修士手持的羊皮纸上，这些淳朴的火蓟乡村民正在争相指认她的邪术罪行，从让牲口害病到让老妇人患风湿，从破坏谷物的收成到致使女人流产。最糟糕的是，她还养了一只猫，全身长着黑毛的老猫。
“女巫蓓尔毫无估计地犯下了各种邪恶罪行，并疯狂地使自己的灵魂陷入可无挽救的致命危险之中。她用她从魔鬼那里学来的手段侮辱了神圣的上帝，她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
胖修士结束了慷慨陈词。
“接下来是确认女巫身份的必要程序。”那个冷酷的声音说道，“我们应该先从哪一样开始呢？寻找恶魔的标记？”
狼一样的目光从黑暗中扫向蓓尔。令他们失望的是，这个女巫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好像完全不在乎她会被锋利的工具戳遍全身，以寻找一个疼痛感比其他部位小得多的地方。一旦被发现有这么一块地方，哪怕只是手指甲盖那么大一快，也就马上说明这具身体属于一个巫师，并因为与恶魔交易而永远失去了应有的感知。
冷酷的声音顿了顿，提供了另一个选择：“火焰净化？”
蓓尔依然面无惧色地坐在那里。尽管火刑柱是从这以前到以后几百年里最可怕的刑罚。教会——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改良后的路德宗都认为要拯救一个巫师完全堕落的灵魂，就必须把他绑在柴堆上，让他在被烈焰吞噬的瞬间主动放弃和魔鬼的交易。此外这也是一个非常巧妙的辨别手段。如果这个人的确是邪恶的，被魔鬼附体的，那么火焰将净化他，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么仁慈的上帝会像庇护圣人那样保证他毫发无伤，甚至降下一场甘霖来熄灭那错误的火焰。当然，这种事情据说近一百年里都没有发生过。
阴影们更加不安了。虽然这一百年里被烤死的男女巫师数以千计，不过也有一个流言在乡野间不胫而走。“法力高强的巫师并不畏惧火焰，相反，他们倒很享受这种温和的刺激，管这叫做新式沐浴。”
“或者，水刑？”
阴影们满意地发现，椅子上的人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蓓尔被带到施普雷河岸边，就在喧闹的市政广场附近。带铁球的链子已经被换成了普通的草绳，当然这草绳是在教堂里浸过圣水的，对女巫而言比普通铁链更具约束力。她的双手仍被束于身后，双脚倒算是自由了，至少那段绳子比较长，因为审判者命令她自己走下河去，一直走到深水里去。
这又是一条聪明人制订的法则。
既然女巫用自己灵魂与魔鬼做了交易，那么她的身体总要比普通人轻一些。如果她在水里能浮起来，那么无疑就是宣告了自己有罪，会马上被拖上岸送到火刑柱上或者直接在广场上由几匹马拉成一些碎片。如果她沉下去不再浮起，那么她是无辜的，尽管这种无辜的人多半已经在水底丢了性命。
当广场大钟指向下午4点时，蓓尔缓步走进施普雷河。她的腰挺得笔直，傲然高昂的头和明亮的墨绿色眼睛令旁观者啧啧称奇。像所有天真无邪的农家女一样，她穿着最普通的黑色罩衣和白色亚麻布连衫裙，琥珀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上。当她在水里沉下去以后，这些美丽的头发还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
女巫蓓尔再没有浮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燃烧的法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