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干嘛》蚯蚓的脚趾头

3、第三章

　　3.

　　九月初的太阳还是火辣辣的，风扇呼呼地转着也没能吹散教室的燥热。

　　江敬予从桌上抬起头来，转头看到奚一戴个骚包的金丝框眼镜正在奋笔疾书。

　　“哟，学习呢？”江敬予凑过去看了看他桌面上。

　　“学个屁！”奚一头也没抬。

　　“写什么东西啊？”江敬予认出了几个数字，汉字一个字没认出来。

　　“国家机密。”奚一抬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多看一眼。”说完拿笔在脖子横着划了一道。

　　江敬予不屑地嘁了一声，眼疾手快地从他桌上抢过本子，艰难地认出几个汉字：“什么源饭店，三百，宜佳，二百七十六……”

　　奚一抢回来：“工资！有什么好看的？”

　　“兼职啊？”江敬予说道，“就这点一个月？”
　　就这点钱对江少爷来说都不够塞牙缝。

　　“兼职能有几个钱，有就不错了。”奚一从桌子里掏出手机，滑了两下，又在本子上记下数据，“花钱的地方多，钱又没几个，不得赚点？”

　　“又没什么事，那么赚钱干嘛？”江敬予打小过得那叫一个奢侈，自然是不懂穷苦人民的日子了。

　　“怎么没事。”奚一没抬头，“你不懂。”

　　江敬予确实不太懂，一高中生除了上学还有什么事这么急着用钱，人也好好的，又没什么大病，干几份兼职至于吗？
　　想是这么想，但别人的事终究是不愿太插手。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生病那天那菜谁做的？”

　　“就吵醒你了把我骂了一顿那天给你留的？”

　　“别提这茬行吗给你道个歉。”江敬予啧了一声，“谁做的？”

　　“你还会道歉呢？”奚一笑了笑，“你要给我道的歉多了去了，你要不要挨个道？我想想啊，踢我篮球得给我道一个，在机场骂我也得道一个，还有……”

　　“边儿去，”江敬予压根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道歉就是嘴上一说，实则一点诚意都没有，“谁做的啊到底？”

　　“我姨。”奚一，“怎么了？”

　　“新工作要不要？”江敬予双手抱胸，打了个哈欠，“就多做个人的饭，一个月一千五怎么样？你跟你姨说一下。”

　　“没什么好说的，成交。”奚一当机立断。

　　江敬予点头，想从书包里掏出A4纸，被奚一拦下：“算了，没什么意义。”

　　“为了维护我的合法权益，这事还不能就这么算了。”江敬予拍开他的手，“万一哪天跑路了，谁做饭啊？”

　　“你把心给我放肚子里吧，我小姨不在我也能做。”奚一瞥了他一眼，“少不了你的。”

　　江敬予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真诚的眼神，选择了相信他。

　　“我现在给我小姨打电话，中午你就能吃上饭，你看怎么样？”奚一掏出手机晃了晃。

　　“行，打吧。”江敬予点了点头。
　　食堂的菜实在是太难吃了，一刻也不想忍受下去。

　　中午一下课，两人就一起出了校门。

　　“你走路回去？”江敬予打开赛车的车锁。

　　“是啊。”奚一回头。

　　江敬予抬腿跨上车座，脚搭在踏板上一踩，车子就动了。
　　吹了个口哨，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就，挺欠的。

　　奚一咬牙，快步往家里走去。
　　等到奚一到家的时候，江敬予已经躺在院子的摇椅上假寐了。

　　奚一上前踹了摇椅一脚，摇椅摇了几下，江敬予从椅子上睁眼，不爽骂道：“有病？”

　　“睡得挺爽？”奚一是见不得这嚣张样，故意弄醒他。

　　“没事又犯什么病？”江敬予从摇椅上起来，抬脚在他腿上踹了一脚，“真服了。”
　　一脚踹得不轻，疼得奚一往后一缩。

　　江敬予看也不看，径直就往屋里走：“可以吃饭了。”
　　奚一冷笑，这是谁家啊到底，怎么整的他跟个外人似的。

　　郑媛抱着孩子出来：“吃饭去吧。”
　　奚一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小颖这个月去医院了吗？”

　　“还没呢，周末去。”郑媛抱着孩子慢慢地摇，像在哄睡觉，“快吃饭吧，等会迟到了。”

　　“周末我有时间，我也去。”奚一说完就往屋里头走了。

　　江敬予已经坐下准备好开饭了，看到奚一站在门口：“不吃？”

　　奚一瞪了他一眼：“怎么不吃？”
　　“那快点，饿死了他妈的。”江敬予拿着筷子咒骂道。

　　“你能别一天到晚妈妈妈的吗？”奚一拉开凳子坐下，对于这个满嘴脏话的人是一点儿也不待见。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住他们吃他们家，还能给个两千七百块钱，他能拿个拖把把他叉出去。

　　“你有意见？”江敬予夹着菜的筷子一顿，“我告诉你，奚一，你别对我指手画脚的，我爹都没这么管过我。”

　　江敬予这人有个毛病。不认识的人怎么说他骂他他都不在意，一旦认识了，那就不行。

　　这一点还是何兴祯给他总结出来的。
　　以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何兴祯一说，发现还真是这样。

　　“谁爱管你？”奚一夹了菜，他可没忘记之前去机场找他，多问了几句话就被他摆脸色。
　　不止机场那次，被他摆脸色的地方多了去了，次数多了他也学聪明了。

　　“那最好。”江敬予回答。
　　奚一越来越觉得消防演练那天说的话真没错，江敬予这人挺讨人厌的。

　　两人没再说话，只有筷子和碗的碰撞声。
　　沉默了许久，奚一先开口了：“有个事商量一下。”

　　“说。”江敬予没抬头，眼睛依旧盯着盘里的肉。
　　“论坛评比结果你看了吗？”奚一犹豫了一会，这事得先铺垫一下。

　　“没看。”江敬予回答，他对这种事一向不关心，“怎么了？你还看那个？你不是说那是小学生弄的？”

　　奚一其实对这个评比也没兴趣，不过他对钱有兴趣。
　　“话不能这么说。”奚一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饭菜吞了下去，“咱俩评比并列第一了。”
　　江敬予哼哼笑出声：“我第一倒是没什么问题，你怎么也……”
　　奚一大手一挥：“得了吧，这不是重点。”

　　江敬予看着他，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奚一组织了一下语言：“重点呢，每年评比第一都会去拍七中的宣传片，每人四百块钱。”

　　“那怎么了？”江敬予也放下筷子，“去拍呗。”
　　“男女生各一个。”奚一伸出一根手指。
　　江敬予神色一动，算是明白了奚一的意思：“要我让给你啊？”

　　奚一点头。

　　明明做的是没骨气的事，还摆出那股正直的模样，江敬予那股欠劲儿就上来了，得意洋洋地说：“不、可、能！”

　　惨遭拒绝的奚一也没生气，淡淡地说：“那只好让学校选了，不过可能我胜算大一些。”

　　“这么自信呢？”江敬予讽刺。

　　“嗯。”奚一冷笑，“排名我比你高一名。”

　　江敬予翻了个白眼，拿着筷子往他身上打：“别他妈一副小人得志样！”

　　要不是江孟禾的那点破事，他压根就不可能会比这玩意儿还低一名，更不可能会被赶到温井这破地方来念书。
　　他抬手看了看表：“妈的，废话说太多了，迟到了快。”

　　说完砰地站起身来，踩上赛车就往学校去了，压根就没看奚一一眼。

　　奚一走到一半时发现已经上午休了，反正迟到了，早点去晚点去没什么区别，干脆慢悠悠地走着。

　　校门口必然是关了，他摸到围墙边，蓄力蹦了上去，双手攀住上端，一只脚尖踩着墙面，另外一只脚抬起来，胳膊蓄力，人就上去了。

　　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脚底一阵酸麻。

　　想到江敬予那毫不留情踩着赛车回学校的背影，这人做起事来还真挺伤人。
　　说起话来也伤人。

　　到教室的时候，江敬予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林远细声说道。
　　“班主任来过了？”奚一坐下，问道。
　　“来过了。”林远点头，“刚才还问你去哪了，我说你上厕所去了。”
　　奚一笑了笑：“真有你的。”

　　旁边的江敬予好像是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突然睁开眼，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闭嘴。”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因为在午休而放低，反而比平常更高昂，尤为突兀。

　　有些同学已经对他制造的噪音产生不满的情绪，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吵死啊！”

　　这声音离得不远，奚一听得很清楚，江敬予肯定也听见了。

　　按照奚一对江敬予浅薄的了解，江敬予应该会站起来指着那个人大骂：“你再给我说一遍！”

　　可是他没有。

　　他重新闭上眼睛，装作没听见一样，安心的睡去了。

　　奚一开始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按理说，如果是他对他说吵死啊，江敬予指定会掀桌骂人，说不定还会跟他打起来。

　　现在这副充耳不闻的死样子是怎么回事？

　　他还以为自己挺了解江敬予脾气的，之前还觉得这人真好摸透。
　　现在他发现江敬予这人脾气暴躁是一回事，奇怪也是真奇怪。

　　教室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奚一看着江敬予睡着的脸，不知道怎么形容，就突然觉得很安详，感觉快死了一样。

　　这感觉一出来，怎么也消不去了。

　　奚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怕他真死了，伸手想拍醒他，但又想起之前摇醒他被他摆脸色，伸出的手又放了回去。

　　江敬予突然睁眼：“伸手想干嘛？”

　　奚一震惊：闭着眼也知道？

　　见奚一不说话，江敬予急了：“你她妈干什么？”

　　“我……”奚一犹豫了一会，“看你死了没。”
　　江敬予一愣，即刻面目凶狠：“你她妈才死了。”

　　江敬予看他了一眼，最后一次强调：“你要是趁我睡觉毁我容，我他妈让你断子绝孙。”

　　奚一心说：我毁你容干嘛？
　　突然灵光一闪。
　　他是那种人？为了四百块钱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他很不爽，气也不知道往哪撒，干脆就拍了江敬予肩膀：“嘴长得挺好说话那么难听？”
　　江敬予肩膀一缩：“谢谢夸奖。”

　　奚一面色一滞，这是夸奖？

　　一下午休，学生会的人就来找这两位在并列第一的同学商量宣传片的事了。
　　江敬予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和奚一大干一场了，结果学生会的人一来，就直接拽着他们两人去校外了。

　　“什么情况？”莫名其妙被带出校门，江敬予心里烦躁得很。
　　奚一一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得什么，在一旁安抚到：“下午大概可以不用上课了。”

　　“谁他妈说不想上课了？”江敬予一生气，别人说什么他就反着来。

　　“那你现在回去啊。”奚一冷哼一声，觉得江敬予这排名比他还低的人不可能会放弃这么好的逃课机会。

　　没想到下一刻，江敬予扭头就走，学生会几个人连忙把他拉住。

　　这一拉，江敬予立马就炸了：“放开！别碰我！”

　　学生会几个男生拉也不是，放也不是。

　　江敬予顿住脚步，恶狠狠地吼：“给我放开！再不放我打人了！”

　　奚一上前，把江敬予从几个人手里捞出来，说道：“你要把宣传片的名额让给我？”

　　江敬予甩开他的手：“你去啊，四百块钱而已，我不稀罕。”

　　奚一没想到江敬予改变了主意，立马后退一步：“那正好，你回去吧。”

　　江敬予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奚一松了口气，接着就听见学生会的人凉凉地说了一句：“女生第一不拍了，要你们两个拍。”

　　奚一：“……”

　　你不早说？

　　江敬予脸上的怒意迟迟未消，一路走来引起很多注意。

　　有好几个女生想上前但又不敢，在他前面绕了好几圈。
　　江敬予目光锁定一个女生，眉头紧皱：“干什么？”

　　女生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到了，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低头就走开了。

　　江敬予正想往前走，身后就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
　　不止一个。

　　不等他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两只手掌摁住了，跟报道那天的感觉一模一样，江敬予几乎可以肯定这人是奚一。
　　那其他几个，就是学生会的。

　　江敬予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往哪儿跑，为什么跑，没有答案，反正奚一能回来，指定没什么好事。

　　“你跑什么！”奚一在后面喊道，“别跑了！”

　　江敬予会听？
　　笑话。
　　他只会跑得更卖力，更有劲。

　　然后江敬予发现自己真是有病才会跑到操场来。

　　操场那么大，他们几个人包他不就跟包小鸡仔似的？

　　江敬予被抓到时，奚一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背后，双手紧紧地钳住他的手腕。

　　两个人的力量不相上下，但是江敬予此时整个人从身后被压制住，学生会的几个人也在帮忙抓住他。
　　他根本就动不了。

　　“都说了别跑。”奚一喘着粗气说道，“有事跟你说。”

　　江敬予明显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有什么好说的，不是让你拍了吗？”

　　“说话别那么呛。”奚一强压着火气，耐心地说，“情况有变。”

　　“怎么个变法？”江敬予挣扎着想从他的压制中脱身，动了几下，发现根本没什么用，“把我放开，我再考虑一下你说的事。”

　　奚一发现江敬予这人还挺精，总想着把主动权握自己手上。

　　奚一放手，往后退了一步，正想开口，江敬予抬腿对着他的□□就是一脚。

　　“卧槽！”

　　奚一大叫一声，幸好他反应快，没让他踢到关键部位，这一脚要是真中了，估计得上医院挂号了。

　　奚一捂着大腿根部，疼得腿都开始打颤。

　　学生会几个人也是愣住了，眼睁睁看着江敬予跑远了，反应过来正想上前追，被奚一叫住：“算了。”

　　他忍着剧痛，说道：“他不会拍的。”
　　他知道江敬予这人骨子里挺叛逆的，从小到大估计没受过什么委屈。喜欢跟人反着来，原先不愿意名额让给他纯粹就是不想让他顺心，一个穿上万块的鞋的人哪里会在意这四百块钱。
　　要不是生气了，江敬予指不定这会正为了这名额跟他斗个死去活来。

　　奚一一个人是拍不成宣传片的，学生会也在商量着要不这一届就不拍了。
　　毕竟宣传片这个东西也不是校方强制要求，是学生会自己出钱出力拍的，要是实在没什么办法，不拍就不拍了。

　　奚一实在是不忍心丢掉这四百块钱，去干兼职得干一个月呢。

　　他决定去找书桦谈谈。

　　“书桦哪个班的？”奚一拍了拍林远的肩膀。

　　“怎么了？”林远笑道，“打什么主意？”
　　奚一翻了个白眼，解释一遍。

　　“一班。”林远点了点头，“江敬予咋了？”
　　江敬予坐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飞机飞过的痕迹，一条长长的白线。

　　奚一一想到在操场被他踹的那一下，现在还没缓过来，深呼吸了一下，骂道：“发、情吧。”

　　“你她妈才发、情！”

　　这都能听到？

　　“往人命根子上踹，不是发、情是什么？”奚一咬牙骂了一句。
　　“踹命根子是发、情？”江敬予从栏杆上跳下来，“被踹命根子的人有没有发、情啊？”

　　林远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能把发、情这个话题引到踹命根子上。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这两个人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林远快步上前，站在两个人中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气头上的两个人根本就不管林远的劝说，江敬予从林远身后拽着他的领子，林远就被拉出去了。

　　江敬予靠在栏杆上，怒视着奚一。

　　奚一顺势向前走了一步，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启唇。

　　林远跑到奚一背后想要拉开他，没想正好撞到旁边路过的同学，躲避不及，往奚一身上跌去。

　　走廊上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江敬予睁大眼看着近在迟尺的脸，脑海一片空白。

　　那人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惊讶程度不亚于他。

　　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嘴唇内部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江敬予猛地推开奚一，舌头抵着灼烧般的口腔，企图缓解疼痛。
　　他觉得，今天可能要，大干一场了。

　　奚一回过神来，疼痛并不比江敬予轻。
　　若是在之前，他肯定会因为自己比江敬予高了几公分而沾沾自喜。

　　不过现在他狠不得锯掉一截小腿。

　　就因为高了这几公分，所以被林远撞得往前倒的时候，嘴巴才能这么精准地盖在江敬予的嘴上。

　　这个吻来得很突然，也很粗暴。

　　他们错愕的同时，只能清楚地感受到口腔中灼热的痛感。
　　正是因为这痛感过于剧烈，从而忘了羞耻。

　　于是，林远的这一顿混合双打，来得也很突然，也很粗暴。

　　林远看着亲在一起的两人，愣了两秒，鼓起掌来，拍了没两下，脸色骤变。

　　撒腿就跑。

　　那天，七中的高一教学楼上演了一场精彩的追逐游戏。
　　被追逐的主人公林远以每秒三米的速度全力逃窜，尖叫声不断。

　　处于抓捕方的两位主人公杀红了眼，分头将林远包围。

　　整栋教学楼因为这场游戏而剧烈震动，不少同学见证了全部过程，看起戏来。

　　这场追逐游戏以被追逐方成功被抓获告终。

　　林远想，世界末日应该也不亚于如此了吧。

　　一开始他觉得江敬予这人挺有意思的，后来他发现江敬予跟奚一应该是连朋友都不适合做。

　　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两个人能够如此齐心协力目标明确地干同一件事，而这件事竟然是揍他。

　　这一天，应该是林远人生最屈辱的时候了，因为他最好的兄弟和一个外人联手，不仅打了他一顿，还扒了他的裤子把他关在厕所隔间里。

　　而他最后拿着那个江敬予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喇叭，大喊了十声爷爷，才拿回了自己的裤子从隔间里出来。